“你们这是怎么了?”朝游露看下面侍女太监哭哭啼啼,表现尤为突出的便是慧茗,大有她业已殡仪天的姿态。

    “娘娘!”慧茗抽抽噎噎地拉住她的裙角,“娘娘此去,我们莫不是……”

    虽不知道皇上手谕中的具体内容,但是据内侍言行已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朝游露一走,他们就树倒猢狲散了。

    虽然朝游露这树也并不能算作是根深叶茂,但是有胜于无啊。

    朝游露微笑着握起慧茗的手,“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我走之后,各位分了这些年得来的赏赐物器,待到出宫之后做些小生意吧。”

    闻言,宫里又是嚎成了一片。

    “皇上,莹妃娘娘求见。”内侍通报。

    “进来。”正在批阅奏折的南惊虞随意一挥手。

    门“吱呀——”一声开了,在晨光微熹中,一个身影逆光站在那里。

    细尘于阳光下飘荡,如流光飞舞。

    他一抬起头来,便就此愣住了。

    “修仙练道二十年,如今终有用武之地。我,臣妾……不是,属下谢主隆恩。”

    今日她就要远赴战场为国捐躯,应该算是他的臣。

    第一次与南惊虞说了这么多话,换了几个主语都不太妥当,是以朝游露从头到位都低垂臻首,不去瞧皇帝的神色。

    空气仿佛都静得凝固了。

    她久久未曾听到南惊虞的回答。

    许是皇上累了?

    在后宫的那些日子里,她便常常见到南惊虞如此慵懒又漫不经心地卧于榻上,看身边美人笑靥如花般绽放,好似他并非辛勤采花努力播种的蜜蜂,而是等待狂蜂浪蝶大献殷勤的一枝独秀一般。

    等得久了,朝游露就有些尴尬,“皇上,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且慢。”南惊虞突然开口把她唤住。

    这一惊让她抬起了头,终于与这位九五之尊有了命中注定般的相逢。

    这一幕在朝游露刚入宫那一日曾幻想过——幻想皇帝在看到她那一眼时,便能一见钟情,互许终生,为她散尽后宫,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可惜南惊虞虽然长着一张倾倒后宫的脸,却并非戏文的男主角,三宫六院他一个不少,嫔妃在他的眼中也约等于繁衍和发泄的工具,这恋爱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你就是莹妃?”她听见南惊虞的声音再没了往日的从容若定,像是极力压抑着颤抖。

    “正是。”

    南惊虞模模糊糊地记得选秀的当日,他赐了两颗明珠给一位秀女做信礼。

    后来,他在众多妃子中也曾经见到过她,却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在南惊虞的回忆里,朝游露的面庞一直是清淡的,没有锐利清晰的轮廓,被周围明媚俏丽的容颜一冲一挤,便失了踪迹。

    他以为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并且以为她将永远如此。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宛如一道送死般的圣旨,却让她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在褪去了宫妃制式长裙和繁重的头饰之后,朝游露身着一袭男式猎服。头上只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中没着一根碧玉簪。

    她轩轩韶举,配上这一身男装,显得生机勃勃,活脱脱一个英姿飒爽的俊朗少年。

    朝游露也敏锐地感觉到南惊虞看向自己的眼神起了异常。她心下不禁狐疑,自己这穿金戴银地打扮了许久皇上都无动于衷,如今只是换了一身男装罢了,他的眼神就变得这样的奇怪。

    莫非皇上不唯独女娇娥,连小清倌也是喜欢的,来者不拒,雌雄通吃,朝游露心中“咯噔——”了一下。

    龙性最淫,竟至于斯?

    “你穿这身倒好看。”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终于听见南惊虞悠悠地说了这句。

    南惊虞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才颁出的那道圣旨,情爱不舍和家国危机一时之间交织,脑海一片芜杂,万千头绪涌上心头,莫名冲动让他忍不住开口。

    “你,可会害怕?可会……”

    “怨恨我”那三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南惊虞便被门外的声音所打断,“启禀皇上,宰相大人求见。”

    张宰相一进得门来,便自行充当了一只耀眼刺目的球状物,先公事公办地对南惊虞一番进谏,以使皇上坚定君心。随即瞅见皇帝身边的莹妃,他又赶紧说了一番“战事紧急,请莹妃即刻动身”之类的壮行词。

    朝游露觉得此时此地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向南惊虞行礼告退。

    南惊虞抬起眼来,定定地看在她脸上,轻启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终于忍住了。

    他此刻心中很乱,但深谙帝王心术的他不得不掩饰着这种混乱。

    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悲哀。

    朝游露走出御书房的那一瞬间,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

    门外是胥子衿。

    他定是同张宰相一起来向南惊虞复命的,张宰相先进去,他便候着下一个被传唤。

    “苍溟,”朝游露抚了抚自己的腰带,“我想做一件事。”

    玄微苍溟警惕起来,她不会是要当场拔剑血斩当场罢?

    这般冲动的言行可不似她素日的作风,剑一出鞘,立刻就会惊动周围重重把守的御前带刀侍卫。

    别的不说,就光是被张宰相扣上“带剑行刺陛下”这一条罪行,整个朝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手上沾一条人命,恩怨束缚道心,别说跳出红尘,怕是会离天道更远了。

    “这是在御前,切勿妄动。”

    “那么……”朝游露无声地笑了一笑,像是征求他的同意,“只要不用兵器,不弄出人命来,就不算有御前行刺之心罢?”

    虽然旁人看来莹妃在生死关头依旧静影沉璧,但依玄微苍溟对她的了解,今日的朝游露无论言行,攻击性显得格外强烈,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杀气。

    玄微苍溟再次提醒她:“意一起难自控,徒手亦可杀人。”

    胥子衿心愿达成,面上不禁隐隐有自得之色,意气风发地望着朝游露之时,碰巧见朝游露也定定地看着他。

    他本来想在她的目光之中看到恐惧,失望和懊悔,如此他就可以对她说出那段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话。

    “游露,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当初以为找了位普天之下最显贵的郎君,却没有料到天家无情,君心凉薄,为了家国大义可以随意拉你出去送死。这就是你苦苦求来的因果,你可还满意?若是你当初肯嫁于我为妻,如今还是风风光光的侍郎夫人,又怎会去战场抛头露面?”

    然而,朝游露的眼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也能发现一点讽刺。

    于是胥子衿的千言万语就哽在喉咙,不吐不快,要吐又在御书房外,不能当皇帝死了。

    还是朝游露先开了口,并且朝他招了招手,“胥侍郎,请您走近些。”

    “如此……”胥子衿环视四周,太监宫女俱在,低垂的眉眼中隐藏着探索和看戏的意味,“于理不合……”

    绕是如此,面对着多年来朝游露第一次对他的召唤,他的足仍然不听使唤地向她挪动过去。甚至就在这一瞬间,心中自行脑补了无数个念头——

    她,她可是后悔了?!

    这个念头让胥子衿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快慰,那快慰中仿佛还夹着一丝悔意。

    一切,终究不可改变了。

    然而他的念头只转了一转,还来不及补出更为深远发散的情节,便看到朝游露那只抬起的芊芊玉手风驰电掣般的向他脸上挥来。

    他本是个文弱书生,在挨朝游露耳光这回事上,只要她有心想扇,哪怕他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将也无甚躲避空间。

    她确实体力一般,但那是针对妖怪而言。

    把比较对象换成人又大不一样。

    胥子衿甚至没有看清楚那只手的运动轨迹。

    只听到“啪——”的一声响之后,脸上一阵剧痛。眼前有无数的金星在飞舞,耳膜亦蒙蒙作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远在天边气过水声一般不真切:“莹妃娘娘何故要……”

    他的疑惑还没有问完,朝游露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耳光的力道比之前那一下更大,扇得胥子衿整个人都直直的飞了出去。

    他听见身边一阵“哐当哐当——”响,才知道自己撞碎了御书房外的盆景,想要张口说句话,没想到话还没出嘴,先出来的却是两颗带血的牙齿。

    那两颗牙齿掉落在地上时,胥子衿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和茫然。他熟读圣贤书,一生与人明争暗斗,却从未亲自诉诸于武力肉搏。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及“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是夸张的形容词。

    在他之前无数次想象中,朝游露吃了这个哑巴亏之后,只会黯然神伤地远去。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前脚刚出御书房,后脚便当场将他扇飞。

    这女人的力气竟如斯之大。

    如今她修炼成了什么道法他不太清楚,但是这武力水准却是显而易见地提高了,只怕家中妒妻与之相比,也不过是温柔绵羊较之猛虎。

    他竟然……因着她温和平易近人的外在,一直在这样的女人身上幻想她人在深宫寂寞愁,不得君恩泪空流的种种小女儿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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