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早已风停雨止,可屋内的陆璐却无法入眠。
她辗转反侧,辗转到零点时分,还是毫无睡意,索性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本想去倒一杯水,却发现客厅仍有亮光和人语声,是执影在与人通着电话。
陆璐静静地靠在门边,没有向前。
她听着执影的答话,猜测电话那头的人可能是风浅。
约两分钟后,执影挂断了语音,回过头时,正好看到陆璐。
一身过膝的白色长t,浓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陆璐就那样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执影觉得,她给自己起的名字确实恰如其分。
她的一双眼睛正如小鹿,黑得发亮。尤其是她认真时的目光,如动物般的单纯中又透着一股虔诚。
他想,如果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哀求着他什么,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就折戟投降。
“还没睡?”他向她发出了多余的问询。
她摇了摇头,也明知故问道:“是风浅?”
执影应了一声“是”,又说道:“他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陆璐眼睛一弯,轻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她来了精神,也很想知道执影是如何回答风浅的。
“我没说什么,就叫他别胡思乱想。”这个回答倒也的确符合执影的一贯做派。
执影说罢,陆璐却并未忙着接话。
二人相对无言,只有时间无声无息,在二人之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
陆璐走到水吧旁,拿起台面上的电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她捧着玻璃杯,斜过身子,看向陷在沙发里的执影。
空调的冷风吹在身上,透凉透凉的,陆璐更加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攫取着杯身的温度。
“今晚赛事组的工作人员也联系我,问我有没有时间参加九周年线下的全明星邀请赛。”
“今年九周年在哪里?珠海吗?”
“不是。就在帝都,水立方。”
陆璐闻言,双眼也是一亮。
她从前盼了很久,大师赛也好,周年庆也罢,就希望能有个合适的机会,让她能去线下的大型活动凑个热闹,共襄盛举。
“那你会去吗?那个邀请赛。”陆璐试探问道。
“看我妈妈的情况吧,我还没答应。”他好像叹了口气,只是声音太过轻微,陆璐也没有听清。
陆璐心想,倒也确实。
如果他妈妈的病情不太好的话,他确实也没有额外的时间和心情来参加活动。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那她与执影的相处时间,也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就像同人歌歌词里唱的那样,一生只一次相逢。
乐观些想,她和执影应当算幸运的了。
偌大江湖里,他们能遇见两回;现实世界里,她也有幸能得他千里赴约。
陆璐和自己说,其实这样的结局已经比她料想的要好太多了,人有时的确要学会知足。
“能给我也倒一杯水吗?”不知何时,执影已起身走到了水吧旁。
陆璐默不作声,只拿起水壶与水杯,替他倒了个满杯。
如果她倒水的动作潇洒些,她会觉得自己像酒吧里的调酒师,而执影大概也会像是来酒吧寻欢作乐的酒客。
只可惜,执影的脸上同样是心事重重。
她将水杯递给执影时,指尖无意碰上他的指尖。
陆璐这才想到,除开她睡着的那一回,执影将她抱回了床上,这次指尖相触,竟然是她清醒时,与他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他向她见外地说了句“谢谢”,而她同样生疏地对他说了句“不客气”。
第二日早晨,陆璐起床时,执影已不在房间内了。
她看到执影在微信里给她的留言,提醒着她小电锅里还温着粥,让她记得吃过早饭再乘地铁回学校,以免低血糖。
有时候,某些字眼就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密语,无意中提及,却像是在人心里高喊了一句“芝麻开门”。只要启动了某个关键词,记忆便会打开它的石门,让那些沉埋已久的旧事重新涌上心头。
陆璐回想起她刚上大学那会儿,也是她和执影在游戏里认识没多久的时候。
国庆节假期结束后,陆璐从老家再度返回学校。
老家到帝都的火车是老旧的卧铺火车,要慢悠悠地在铁路上晃荡一个晚上,一路从南到北,约十一个小时后,才会在第二天早晨抵达帝都。
抵达火车站后还不算,陆璐还得再乘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其间经历两次换乘,跋山涉水,才能抵达学校。
绿皮火车上洗漱不便,只能简单地用清水洗脸外加漱口,所以陆璐更习惯回到寝室后再仔细洗漱,洗漱完毕后再吃早饭。
只是,那次返校途中,陆璐在地铁上因没吃早饭低血糖晕倒了。
好在地铁上的帝都大妈们古道热肠,又是让座,又是掐人中,还喊来了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总算没让陆璐晕死在人满为患的一号线上。
这样惊险的时刻,陆璐自然不敢告诉父母。
可这样堪比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奇幻经历,陆璐又忍不住想找人诉说一二。
当时的尹小靖便成为了陆璐最好的倾诉对象。
陆璐心大,清醒后便不再把低血糖晕倒当一回事,甚至拿它当起了一项谈资。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小靖却完全不这样想。
陆璐回想,当时的尹小靖大约也像父母那般的唠叨,叮嘱过她千万要引起重视,不能再不吃早饭,只是当时的陆璐大概也并未往心里去,左眼看过,右眼便算。
她去医院缝针那回,就是因为她没吃两口早饭,便去体育课上跑了个800米。
然后她梅开二度,再度因低血糖晕倒,还顺带磕坏了下巴,险些破相。
陆璐没有想到,执影会一直记得她在地铁上低血糖晕倒的那件事。可转念想想,正因为他是执影,这件事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的令人意外了。
陆璐拔掉了小电锅的插线,将那碗白粥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
她没有落座,就站在水吧旁,一勺一勺地吃着寡淡无味地白粥,渐渐出神。
直到她从粥中尝出一丝咸苦味,才发现是她不争气的眼睛酝酿出了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唇边。
餐后,陆璐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自己的东西。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这里暂住了几日而已,应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
陆璐随手整理着东西,换洗衣物、日用品,甚至是那夜执影帮她买的红糖,逐渐塞满了她的双肩包。
她拔掉电脑的电源线,将电脑拿起时,却发现笔记本电脑下压着一张明信片。
陆璐微微一愣,伸手拿起了那张卡片,读起上面的文字。
这是大师赛线下时,执影曾帮她向花月签过名、写过寄语的那张to签。
这张明信片本该随着那套专辑一起寄来。陆璐当时还奇怪,她本是去拿明信片的,最后为什么会收到执影那般厚重的大礼。
她夹着明信片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翻转,将明信片背面的图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眼前。
映入陆璐眼帘的是一幅构图与画面都并不算精美的图片。
一身校服的丐帮正太提着酒坛武器,背对着画面,站在明教三生树的大漠月下。
在他眼前稍远处,有个蟑螂白发、商城白螺母的萝莉背影,身后背着一把双刀,也背着明教的门派声望挂件,无量妙法音。
那个萝莉是陆璐的小喵萝,鹿喂喽。
时近中午,陆璐搭乘地铁,终于抵达了寝室。
她的心情实在不算太好,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本想将晚上的聚会推脱掉,无奈师姐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微信语音,三催四请。
陆璐架不住师姐的衷心邀请,只能从寝室的床上爬了起来,给自己化了个淡妆,遮了遮她微肿微红的双眼。
她去得晚了些,众人已然酒足饭饱,餐桌上只剩了些残羹冷炙,更让陆璐觉得食欲全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着转场,陆璐却只转了转桌上的转盘,随意地动了动筷子,当有人问起她的建议时,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说了句万金油式的“都行”。
转场途中,陆璐与师姐等人挤在的士车的后座上。
她坐在窗边,侧着脸看向窗外的街景,忽见到熟悉的门头招牌——是大雨那晚,她和执影吃晚饭的网红餐厅。
陆璐从包中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点开了她与执影的对话框,在输入栏里写下一行字。
她问执影,下午谈得还顺利吗。
执影没有立即回复她。
陆璐满怀心事地跟着师姐等人下了车,又上了电梯,进了ktv的包厢。
不知是谁叫了啤酒助兴,就算是一向滴酒不沾的陆璐也难架住众人劝酒的攻势。
她本想用“吃过感冒药”做借口,可她这时候才想起,她自觉感冒已大好,今天并没有吃感冒药。
大概是“一醉解千愁”的观念太过深入人心,这一刻的陆璐也在想,或许试一试也无妨。
她接过了一听啤酒,尝试性地嘬了一小口。
喝下第一口时,陆璐觉得啤酒的味道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到第二、第三口时,她便觉得这啤酒与快乐水的口感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分别。
有个姐姐点了一首《我的一个道姑朋友》,正在包房内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陆璐是知道那个编剧姐姐的。
她并不是剑网3的游戏玩家,也许也并不知道歌名为什么要叫“道姑朋友”,而不是别的什么“秃驴朋友”。
大概是因为这首歌太过出圈红火,许许多多无病呻吟的人都爱学着说一句“你本无意穿堂风”,所以大家并没有在意,更没有去深究,“道姑”指的到底是什么。
对陆璐而言,“道姑”是剑网3游戏里的纯阳成女,是她的某个仓库小号的角色体型,也是《眉间雪》故事里的主角。
她醉眼朦胧,点了一首《眉间雪》,跟着原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哼唱到最后,她又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
这是她第一回觉得,自己与执影的故事远远比《眉间雪》的结尾要遗憾得多。
《眉间雪》还有《如寄》做后续,而她和执影的故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陆璐哭嚎得声音已经赛过了唱“道姑朋友”的编剧姐姐,唱到最后,她真的低下了头,对着垃圾桶干呕了起来。
师姐最先发现陆璐的异样,忙扶着陆璐去了洗手间,替陆璐守在隔间外,听着她抱着马桶,一边呕吐着秽物,一边低声啜泣着。
师姐虚扶了陆璐一把,引她到洗手台前,用清水漱了漱口。
她关切地问陆璐,要不要帮忙给她叫一辆车回寝室休息。
师姐是夜场常客,哪怕喝到断片,也能安稳地回到寝室里,第二天一早又是一条好汉。
可陆璐却是头一回喝酒,还不知不觉就喝成了现在这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师姐又想起,之前似乎听陆璐说过,这个暑假她是独自一人住在寝室里的,就是回去了,恐怕也找不到一个照顾她的人。
师姐扶着脚步踉跄的陆璐回到包房,在她耳畔问她,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来接一接她。
包房内的音响声音沸腾而喧嚣,陆璐迷离着双眼,“啊”了好几声,压根没有听清师姐的问句。
师姐只能自作主张,翻出了陆璐的手机,试图在陆璐的通讯录和微信列表里找到一个靠谱的人。
这个靠谱的人如及时雨般,打了个电话过来,师姐看着屏幕上这个不像正常人名的备注,替陆璐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你是?”电话那头音乐嘈杂,执影也是反应了几秒后才听出,接他电话的女声并不是陆璐。
“执先生?你是陆璐的朋友吗?”师姐大着嗓子,问道。
执影也是第一回听到有人称呼他为“执先生”,反应了两秒,才应了句“是”。
电话那头的女声继续和他解释,说是陆璐喝醉了酒,她有些不放心,想试着找找陆璐有没有朋友能来接一接她,刚巧这时执影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执影连忙应了好,询问了地址和包房号,说自己马上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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