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城大火的阴谋没能得逞,外境叛军的消息也封锁的十分及时,陆渊决定将计就计。
此后几次交锋,莒城虽勉强守住,周边几个小县却相继沦陷,玄巾军上下多少都有些膨胀,仗越打越飘。
很快,兵临谷水县。
县里人影稀薄,连日来巡街的人只增不减,街上正当值得几个兵,各个冻得缩头缩脑,目光涣散。
陆行风一身寻常便服,却压不住人高挑,一去到街心,就被盯上了。
“哎哎哎!哪条街上的?”一个府兵叫住他。
陆行风心里暗骂一声,他早说过凭自己这石破天惊的帅气,很容易被认出来。陆喻之不信,偏让他来摸什么守城军的底细。
他能摸出个屁啊。
陆行风打着哈哈,露出纯洁无辜的眼神:“我我这是前些日子才逃难来的,我爹死了,哥哥也被抓去充军,眼下也没有去处。”
声情并茂,但没有眼泪。凭陆渊这凶爹,给他一百万也入不了戏。
“逃难?”
一个府兵瞧着被冻得脾气不太好,就地给了他一脚:“人高马大的,我看你比老子都吃的好!”
他才学会骑马,拉弓射箭也是个累活儿,屁股正疼,被这一脚踢毛了。
正想暴走,背后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几位军爷辛苦!”
陆行风回了头,见是个身量瘦小的姑娘,宽袖罗裙端庄秀气,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子。一顶软轿不远不近的停着。
轿内纱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女子半截光滑柔白的脖颈。
几个府兵顿时恭敬地拜了礼:“原来是叶家小姐。”
扶春得了小姐的话,声音温和却不乏力度:“用兵以得民为先,安民乃能御侮。几位军爷受累了多日,不若换值后去西街的热粥铺子点几个好菜,权当我家小姐一份心意。”
几个府兵听的耳臊,连连应声。
扶春也不多话,见软轿一抬,便微微欠了身跟着去了。
陆行风被解了围,心里痛快,也不要什么脸,探身向那个踢他的府兵问道:“军爷,这美女谁啊?”
这府兵也不好摆脸子,答:“轿上的是叶公家的小姐,说话的是她家的婢女扶春。叶家小姐有名的人美心善,你今日怕是要走大运。”
居然是她。
陆行风微微皱眉,胸口那把刀顿时有些硌得慌。
此战过后,如无意外他大概率会回乌京,代替弱鸡陆行风继续做个豪门咸鱼,在乱世混战中苟且求生。
这刀大概率也用不上了。不如,还给人家?
“借军爷吉言。”陆行风摸摸已长出粗茬的下巴,笑道:“这叶家在哪儿来着?我去拜拜。”
几人了互看一眼,嗤笑道:“小兄弟,我看你不是去拜,是打算去骗几个碎钱的吧?”
叶家的新姑爷还不知所踪,连日来,多少人打着送线索的由头去府上骗赏银。
叶公心善,只要是逃难来的饥民,不管来人所言真假,多半都会给些银两打发出去。
眼前这少年三句话两句假,就很像是去骗钱的。
陆行风不爽了,他当年称霸南街的时候兜里再光也没在钱上低头,这些毛毛雨算个鸟。
“军爷冤枉,我哪是讹钱的人。”陆行风极力挽救形象:“陆家的赤雁军不是马上接掌谷水么?我是来投军守城的。”
“陆家的?”一人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说那个狗杂碎陆行风啊?”
狗,狗杂碎?
陆行风笑的阴气沉沉:“这人名气这么大呢?”
“那可不。”
踢他的那个府兵睨他一眼:“这人有名啊,莒城火事烧的不大,却将叶宋两家害的好惨。就刚刚来的叶家小姐,不仅没了丈夫,还听说啊被十几个散兵那什么了”
此人无声的掀开裤子,做了个男人都懂的下流动作。
几个府兵笑的猥琐。
“别瞎几把乱说。”陆行风突然血气上涌,声音不大却带了凌厉的杀气:“跟个女人似的嚼舌根,容易暴毙。”
这府兵被他眼神骇的猛退了一步,结巴道:“又不是我传的,都这么说啊。要怪就怪那陆家二少,冲我作甚。”
另几人一听陆二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
一人啐了一口,骂道:“劳什子破将军,派这么个烂人来谷水守城,我怕玄巾军一到,不用打,一个时辰之内,那陆二必弃城出逃。不到明天早上,哥儿几个怕已进了地府,争着给那阎王当儿子了!”
“对”陆行风一闭眼,也咬着牙骂:“就是个垃圾。”
“呸”
“呸”
“呸”
陆行风没想到靠这一通骂,居然成功和几个府兵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这还不畅快,吃酒也带着他一起去。
“所以玄巾军如今也都知道那陆家垃圾来守城了?”陆行风如今骂的很顺口了。
“那可不是。”一人提酒饮了一口:“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攻城,都想趁着陆将军和他大儿子不在时火速解决。”
“哟”陆行风眉头一挑:“陆将军和他大儿子不在?只靠那个垃圾哪儿成呢,这不等着让人城破么!”
“谁说不是呢。”另一人脸上起了醉色,偷摸摸的凑近了说道:“你还不知道呢吧?江北起兵了,咱们陆大将军早回去救急啦!”
陆行风摸摸下巴,有意思。
此次剿匪未平,江北又急吼吼的起兵,平陆可谓内忧外患齐乎了。江北军不同于玄巾这等民兵,兵马强健,战力雄厚,自然更要紧些。
结果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居然一个能打的也没有,匆忙之中只能又将陆渊和陆喻之全给调回去了,只留了陆行风一人风中饮泪。
如此一来,谷水和莒城皆危。
但朝廷的诏令不日才下,是密令,如今居然连谷水县巡街的府兵都知道了。
再者,此前被捉拿的敌军已悉数斩了,几队主力也陆续被灭的悄无声息。
陆家明明切断了江北的军情来源,他们却仍然精准无误的选择了此时起兵。
显然,平陆有人想要莒城破,甚至不惜苟同江北,来助力玄巾军破城。
可目的是什么呢?
唇亡齿寒的道理世人皆知。
这背后的人不会是勋爵世家,他们还指着世代袭爵,坐享荣华。也不会是虞后,她才拿捏住天子命喉,不会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是朝中有叛臣,还是藩王有异心?还是都有?
陆行风笑的意味深长。
他爹猜得不错,有人要拿陆家全族和几十万将士、百姓的血肉去做他极位巅权的祭品。
不止乌京,这人的势力肥瘦不拣,甚至伸到了这小小的谷水县。
去他妈的吧。陆行风也痛快啐了一口:在他想到办法回去之前,谁也不能让他死。
“小兄弟莫气。”一人已喝的上了头,舌头打着结。
“我,我当你自家人才说一句啊,赶紧走吧,投他娘的什么军啊!这世道已经烂透了,不值当!就就你说说,咱魏县丞是个好官吧,那是正儿八经科举进士出身,在这谷水起早摸黑干了十几年也没升个一官半职,结果玄巾军要来了,咱康县令就说他雄才伟略,把他推出去守城去了。哈哈哈,他自己个儿却在家收拾盘缠准备跑路了。”
“魏县丞?”陆行风没听过这名字,心里记下来:“不过这鬼世道,你们县令就是跑,也跑不远吧?”
这人打着肉嗝儿,一股冲人的酒味:“他本事大着哩!听说那乌”
“哎哎哎!”另一人拿膝盖顶了他一脚,使了个颜色:“酒喝多了啊,回去让嫂子给你赶紧伺候洗了,净说些昏话。”
想打听的也听的差不多了,陆行风嚼了两粒花生米,歪着身子醉了般骂骂咧咧的走了。
叶家宅子不难找。
他一直蹲到日落西沉,人都在树杈子上睡了两觉了,才见西边院子里几个女眷出了门。
前头的婢女拿了灯和香纸,一行人东拐西拐最后到了离大门最远的后堂。
院内几株红梅,风还未卷到,花已簌簌落了一地。
叶知秋拢了拢披肩,将人都遣在外头,微微垂头独自进了屋。
陆行风不知是自己视力奇佳,还是这叶家小姐实在生的倾城,这么远这么多人,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未着霓裳羽衣,也无簪珥步摇,也还是秀色空绝,美的一骑绝尘。
叶宅内院颇大,守卫却不多。陆行风几个飞身便到了檐下,别问他为什么会飞,他也不知道。
这是祭祖的礼堂。
今日立春,是叶知秋生母的忌日。
她生母不算名门出生,但有诗才傍身,善歌舞懂词曲,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叶鄢砚年轻时几乎是一见钟情。
可她身子骨并不好,因难产去世的时候才十九岁。和她一样大。
叶知秋将手举至额前,对着母亲牌位的方向深叩不起。
墨发滑至身侧水浪一般铺在青石地面上,良久,陆行风见她肩头微微耸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哭了?
陆行风皱着眉,莫名心里烦躁。他不能耽误太久,胸前的刀已经在戳他了。
“喂,我是来还刀的。”
少年纵身跃下,凌空踏水般,落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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