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行辅回乡,走的是官道,条条都是人声鼎沸往来如织的宽绰大路。

    乌京城这一遭,他人老了一圈,鼠胆更是吓成了针尖,半点风声就要鬼哭一场。

    夜路不走,小路不走,白天还雇了两个押镖的人随行。毕竟他带的宝贝东西虽不多,但皆是数次挑拣后的精品。

    路行过半,他望着逐渐远去模糊成一道剪影的乌京,总算放下心来。

    路上舟车劳顿,他归心似箭,又总提着心怕宋家党羽来找他寻仇,每晚都睡不好,熬的眼下两片乌黑深沟。

    夜幕初降,两个镖师靠在客栈一角鼾声四起。

    康行辅气的牙痒却不敢骂,在震耳欲聋的鼾声中,他蹬着眼努力盯着动静。意识混沌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妈的,这钱花的真不值当。

    午夜,月色被吞入薄薄的银雨中。灯笼的光黯淡虚弱,招摇如鬼火。

    有刀光一闪即逝,伴随剧烈的挣扎,原先此起彼伏的鼾声已囫囵被咽进喉咙,又滚落到了地上。

    康行辅醒来的时候,鼾声已经没了。

    两个镖师还在角落里坐着,他迷瞪着眼,觉得哪里奇怪。

    再细看。头,头没了!!

    康行辅抖若筛糠,吓得瞳孔剧烈一缩,本就不甚成熟的猪脑子好像也跟那两人一起嗝屁了,片刻后,才惊恐万分的哭喊道:“来,来人啊!”

    但他很快意识到,屋内空无一人。

    不远处,几个人影扛着重物,疾步走到河沟,肩上一松便将重物径直抛下。然后转身钻入雨幕,像是一道虚影,眨眼便没了。

    这一夜,吓得那康行辅神神叨叨。他不敢报案,将那些宝贝纳入怀中,偷偷改走了水路。

    江中轻舟楼船,千里扬舲。

    康行辅没有心情赏景,谁稍微盯他一眼,他都觉得人家要害他。最后只能租条小船,要了一个老实巴交撑船的白发船夫。

    骄阳正盛,一丝风也没有。

    船行至江中,康行辅躲在船舱内,一边抹汗一边吃饼。吃到一半,就觉得有些不对。

    一抬头,老船夫正咧嘴对他笑的阴森,那人嘴角几乎挂在耳边,盯着他的眼窄而长,眼白多的可怖,周身泛着令人胆寒的滔天杀气。

    康行辅顿时吓得饼子也掉了,眼前一黑脑子一空,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噎在嗓子眼里,愣是什么也喊不出来,只能手脚并用疯了似的往另一头爬。

    老头脱了蓑衣,撕了胡子,露出精壮的半身和颈后长疤。长篙被他踢得破水高扬,他抬手一握,下面居然藏着一柄长刀。

    岸上两人还在看热闹。

    一人已很不耐烦:“哥,到底啥时候救,给个准话。”

    另一人慢悠悠:“急什么。主子说了,这老狗得好好吓一吓,救早了可不值当。”

    小船晃荡,摇出耐人寻味的弧度。

    一人皱了眉头:“哥,再不上,他可能要挂了。”

    另一人没有回答,他转头再看,发现他哥已剑一样飞了出去,水面咕噜冒出一串水泡。

    “啊啊啊!操,哥你又不等我!”

    康行辅手脚并用的费力爬到船舷,还没来得及跳下水,便被身后那船夫暴力拖住。

    然后他双腿猛被一股令人震颤的巨力倒吊起来,强大的惯性让他脑袋顺着那人用力的方向,无比听话的滚到了船夫硕大的鞋底下。

    那人踩着他的头,像压着一颗即将崩口的核桃。

    他的脸紧擦着船舱阴湿的底,那种冰凉彻骨的屈辱和寒冷,让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半个脑子已被揪到了死亡的前殿。

    绝望中康行辅甚至忘了那堆几经周折又被丢在舱内的宝贝,青天白日啊,他悲哀的想,他终究还是错了,人生大路千万条,怎么就非得要当个官儿呢。

    长刀已近咽喉,闭目的刹那,刀身上浮光掠影般擦映着他短促却灌满狗屎运的一生,康行辅只觉悲从心起,在呼出的鼻涕泡中嚎啕大哭。

    偏在此时,小船底部触礁般猛被重力一撞,船夫几步趔趄,几乎没站稳。

    电光火石间,康行辅感觉有股惊人且几乎无力驳斥的强力将自己一瞬拖入了江中,下一刻,他在水流湍急中感到腿部万针骤袭。

    眼前大片猩红飘过,剧痛中他昏死了过去。

    “成了?”

    屏风后的背影缓缓开口。他捏瓷杯的手修长,声音清冽如竹简流水,清雅温润,好听极了。

    老船夫此时已彻底卸了伪装,是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虎背狼腰,颈后长疤狰狞,跪在堂下。

    “回主子,成了。尸体也处理干净了。”他将头埋的很深,眼底划过的犹豫几不可察。

    他砍了康行辅一条腿,江流湍急,血淌了半里。又守了七天,才在下游捞到泡伤的不成人样的尸体。

    衣着能对上,体型也相似,还有半只残腿也能拼起来。

    他笃定暗杀成功了,但他自觉抹去了过程和次数。主子求的是个结果,这些细节,他觉得并不必报。

    “你做的很好。”主子声音温柔中带了笑,分明是平和的,却让人无端通体生寒。

    薄云当空,夏蝉嘶鸣。

    烈日将宫墙内的绿叶晒得发光,暴晒之下空气中浮动的扬尘都有了灼人的热度,甲壳小虫也热的蜷在土里不肯出来。

    太后的寝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四角架起支摘窗,外檐挂堂帘,殿内搁着数盆冰石,一旁的女侍轻摇着牡丹象牙菱扇,清风阵阵,冰凉宜人。

    虞后还在闭目养神,她喜欢繁复雍容的华服,即便入夏,也是沉甸甸的一身。这重量担在肩上,既让她警觉清醒,也让她目眩神迷。

    细碎的脚步传来,很快闫富贵已垂首走到了跟前:“禀太后,吴相来了。”

    虞后并未睁眼,抬了手,懒懒出声:“宣。”

    宫人挑了堂帘,吴歇便应声而入。

    外面日头晒的人烦噪,吴歇本就胖,几经辗转走到殿内,身上已经汗透了。他摸了把颈间摞起来的两层软肉,也是汗津津。

    虞后已命人看茶伺候,他猛的进来,凉气铺面,激的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还是妹妹这里爽快。”吴歇舒适的喟叹一声。

    殿内无外人,他说话自在,称谓也就随意了。

    虞后终于抬了眼,柳眉微挑,笑意阑珊:“兄长有事传个话便罢了,何必辛苦跑来哀家这里。”

    “倒也不是大事。”他在凉风里缓了一阵,鸡皮疙瘩也退的差不多了,才开口笑道:“宋家的案子,到昨日,才算是尘埃落定了。”

    虞后心领神会。

    他们说的是康行辅,此人一死,宋家这事再有人想要翻案也不大能了。

    “这差事办的好。”虞后心下愉悦,多说了一句:“该赏。”

    吴歇喝茶的手有片刻停顿,笑道:“小事罢了,当不起太后一赏。”

    功劳头上他鲜少推拒,虞后有些好笑,偏偏追问:“这次谁办的差?”

    吴歇脸色便有些为难了,言辞闪烁道:“就是,就是你最不喜的那个嘛。”

    他嫡长子,吴世箴?

    虞后长睫微抬,懒懒哼了一声,:“丞相差事安排的好,你要赏便赏,特意来哀家这里求,显得哀家小气了。”

    “这是哪里话。”吴歇急得汗如雨下,踌躇道:“我哪里是替那个逆子来请赏的,不过兄妹之间拉拉家常嘛。”

    其实她不问,也猜得出。

    吴歇膝下二子,不讨她喜的那个,是嫡子吴世箴,才华相貌,样样都出挑拔尖,却事事被她打压。而庶子吴世允,明明是个不成器的,偏偏最得她爱护纵容。

    原因无他,虞后讨厌吴世箴的母亲,连带也一并厌恶吴世箴。

    她知道每一次对吴世允的纵容提拔,都刺痛吴世箴,也刺痛生养他的那个女人。

    呵,她活该。

    “丞相如今真是变了,也懂得替自家儿子筹谋了。”虞后脸上笑容很淡。

    “妹妹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爱调侃兄长。”他说的尽量自然,掩盖了局促。

    一盏茶而已,吴歇像是风里雨里来去了几遭,淋的要生病了。

    不多久就熬不住,要走。

    虞后也不留。闭了眼,似是倦了,没有看他的背影,开口道:“闫公公,传人拟旨吧。哀家,要赏。”

    “是。”闫富贵应道:“太后与丞相兄妹情深,教人羡慕呢。”

    虞后神情冷冷,没有回话,似是入睡了。

    多少年前,吴歇也曾是风华正茂的才俊青年,心思纯良,勇敢正直。远不似如今肥腻胆怯,连带着个子都好像矮人一截。

    时光真是神奇,不仅将人变的面目全非,连往日爱恨恩仇都被打磨的珠圆玉润。曾经怀着那样深切的嫉妒和怨恨的她,什么时候居然戾气尽散,遍体无痕的走出来了。

    虞后着人拟了旨,闫富贵不敢耽误,急急带人出了宫。

    底下的人亦步亦趋跟着,手里捧着旨,有些纳闷:“主子,这怎么还两份呢?”

    闫富贵脚步不停,被那一声主子哄的眉开眼笑,语气轻快道:“那叶鄢砚几日前不是才没了么?留一个孤女在乌京无依无靠,太后慈心眷顾,此时若下旨好好安抚,既得人心又留美名,岂不两全。”

    这另一份旨,是给叶知秋的。

    叶宅。

    长街阔院,窄巷内一片喧嚣,已看不出此前的半分寂寥冷色。

    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哀戚顶在脸上,彼此熟络的打着招呼,将这院子占得没有一丝余空。

    叶鄢砚的这场丧事办的辉煌隆重,不管内里如何,至少面上鼎盛空前。按虞后的话来讲,是厚葬了。

    暗夜无声,宾客散尽。

    随着宫里派来主持丧葬的公公嬷嬷们鱼贯而出,院内便又静的像鬼蜮。

    扶春和玲珑已领着院内几个家仆,开始收拾残局。

    于妈妈挂念叶知秋这几日几乎一口水米未沾,便推了门,想给她端些吃食。

    屋内空空,于妈妈身子一震,颤抖道:小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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