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看着他如同蟑螂般在地上扭曲攀爬,离自己越来越近,眉心生出浓郁的厌恶。

    她控制不住去想宋世伯,去想父亲,去想那些还没来得及上战场便仓促失了性命的将士。

    这些蛆虫就是平陆全部的恶,是千里江山所溃之初的蚁穴。

    而年轻的帝王如同困兽被拘囚笼,甚至伸不出爪牙,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墙被一点点蚕食。

    叶知秋说不出此刻恨意和恐惧哪样更多,屋外扶春与玲珑的声音几不可闻。她站在朗朗白日下原本最安全敞亮的地方,感到难言的孤独和悲哀。

    下一刻,她几未犹疑,拔出发髻上锐利的银钗握于手上。

    贾玉璋痴痴的笑起来,目光中有一丝近乎于怜悯的戏谑:“叶妹妹,我猜,你……不敢伤我。”

    叶知秋苍白的指尖微微发抖。

    陆行风将马安顿好后再回来,首饰铺子居然已关了门。

    贾玉璋的犬牙守在门口尽职尽责的当着看家狗,他猜人就窝在里边,虽然不知道干的什么勾当。

    陆行风此前的匆忙一瞥中并没有看到叶知秋,他想法很简单,那晚这人让他不爽了,横竖他是要弄这贾玉璋的,择日不如撞日。

    门口几只狗将他拦住了,陆行风狞笑一声:“敢拦老子,你他妈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几人都不认得陆行风,但他身量太高,气势太足,还没靠近就让门口的几个伙计怕得直哆嗦。

    贾玉璋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个个眼明耳利,看他一身打扮不似寻常人家,便讪笑道:

    “这位公子来的不巧,里头我家少爷的确有要紧的事,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改日再来。这铺子里什么珠宝环钗下您随意挑,我给您亲自送到府上。”

    这话放在一天前说是有效的,毕竟陆行风穷。但眼下他刚得了姚万里十万两的许诺,这点银子就格外没有分量。

    他啧了一声,一脸喂不饱的狼子野心:“这点好处就想打发小爷?”

    人可以不打,让他兜里出点血也不错。

    那人舔着脸还在劝:“爷,不然您说个数?”

    陆行风掰开手指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财运砸的有些神志不清,一时不知道该要多少才显得很有见识。

    他几乎扭头就走。

    被捆在后边的扶春和玲珑费力发出呜咽。

    在屋外人声鼎沸的嘈杂里这几声呜咽并不起眼,但陆行风战场上磨砺多年的耳根一动,还是听到了异样。

    陆行风脸色一沉,屋内有什么东西磕碎了,男子牛喘的粗气和女子压抑愤怒的声音隔门传出。

    贾玉璋果然是个畜生,随时随地能发情。青天白日,就敢在店内强欺民女,真他妈嚣张。

    陆行风想到当初那群骑在他头上为非作歹的校董儿子,忽然有种时空重叠的错觉。

    屋内那个人渣他爹相当于警察局局长啊,比校董儿子可牛逼多了。

    看门的几个人听着屋内的动静,不敢打扰自家公子兴致。此刻都围了上来,试图靠人多让陆行风知难而退。

    有人壮着怂胆上前:“公子,请回吧。”

    陆行风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抬手抖出精壮的小臂,将手腕扭的咯吱作响:“让老子回?你们也配?”

    下一秒他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劈头盖脸袭来,门前一排人如同被雷鞭扇过的枯叶,在空中仰翻成长长的一串,顺着台阶滚了几滚落到廊下。

    店掌柜躲在一侧吓得尖叫声都悉数哽在喉中,陆行风余光睨他一眼,一字一句道:“钥匙。”

    那眼神带着天生的鄙夷傲慢,店掌柜根本不敢迎视,指着底下那群还在抽搐的看家狗们,颤声道:“钥匙,不……不在我手上。”

    陆行风沉默不语。

    他将氅衣拢在身侧,露出笑,缓退一步,抬腿狠狠踹向门板。砰的一声,两扇门凌空飞撞到墙壁上,当场碎成一堆废木。

    震耳欲聋的轰响中,陆行风抬头看了一眼,呆愣了足足半刻钟。他头皮上恍如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开,寒气彻骨的杀气几乎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

    通往阁楼的楼梯上,贾玉璋跪伏在地,已将叶知秋拖在身下。

    叶知秋瀑布般的长发铺在阶上,她甚至踢掉了一只鞋,银簪掉落在她手指无法触到的地方,已被折弯成不足以伤人的弧度。

    在剧烈到令人难以自持的愤怒中,陆行风爆发出天崩地裂的怒吼:“我草你妈!你他妈在干什么!!!!”

    贾玉璋本能从叶知秋身上滚了下来,脸色煞白,冷汗刷的淌了满脖子。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叶知秋这个□□甚至扎伤了他。

    那晚在吴府明明骚得很,让人又摸又啃也一声不吭,现在却在他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妇。

    贾玉璋酒气上头,一时既想不明白陆行风此刻为何会站在眼前,也想不明白这人为何像被小媳妇绿了以后特来寻仇的怨夫,周身戾气直破天际。

    但有一点他认知很清晰,能凭空一脚踢垮两扇巨大实木门的陆行风,想弄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贾玉璋带着一点讨好和试探,茫茫然道:“陆兄,你,这是要一起玩儿?”

    他记得这陆家二公子向来也是爱玩的,几年前还未去南陆时,两人玩乐场中还有过几面之缘。再说那天晚上,不也浪的一匹,连公主的婢子也敢调戏。

    陆行风瞳孔微张,不敢置信道:“你他妈再胡说八道一句!”

    一起玩??玩你麻痹啊!

    这瞬间陆行风不知是自己被侮辱了还是叶知秋被侮辱了,气到嗓门都在疯狂颤抖。

    下一秒,他忍无可忍飞身上前,闪电般出现在贾玉璋身前,当即将这个畜生整个人如弹丸般踢飞了出去。

    叶知秋用力闭紧了双眼,很久才听到轰的一声有人落地。再次睁眼时,她几近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到眼前高大到令人无力仰视的男人身上。

    为什么,每一次他见到自己,都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她攥紧双手,适才被人压在身下的屈辱感和隐秘被撞破的难堪,如同两柄利剑同时插向心口。

    陆行风居高临下望着她,后槽牙崩的死紧,深邃俊朗的眉眼中潜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暴戾和焦虑。

    “叶知秋,你怎么样?”他蹲下身,怕适才的暴怒吓到她,竭尽全力让语气平和温柔。

    叶知秋长睫微颤,冷汗涔涔,开口时声音嘶哑而脆弱:“我,没事。”

    古代女子向来注重名节,陆行风不认为叶知秋真的希望他留在这里继续探问,但要他现在走,不可能。

    她回话时没有看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几年前她还是个在母亲忌日时哭哭啼啼的娇小姐,为什么现在却不哭了呢。是因为足够强大,还是因为对他不够信任。

    陆行风的视线落在她手上,几道长长的血痕赫然入目,因肤白更显得触目惊心。再往上,锁骨上有,耳根,后颈,都是淤痕。

    衣服也破了,膝盖以下的外裙几乎被横撕成两半,露出光裸如玉的小腿,和青紫肿胀的脚腕。

    他能想象她刚才多么剧烈的挣扎过,他该夸她勇敢吗。

    他现在只想杀人。

    陆行风不记得原书上有这一段,他本以为那晚坏了贾玉璋的好事已经救了叶知秋,但主线只是稍微闪了个腰,结局仍然没有被改变。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垃圾了,连唯一的盟友都护不住。他几乎下意识的握住叶知秋血迹斑斑柔弱无骨的手指,心如刀绞。

    叶知秋浑身一僵,略显痛苦的挣开了。贾玉璋的味道还在,此刻任何身体的碰触都让她抗拒并恶心。

    陆行风的失落一闪而过,叶知秋不信他,他知道。

    他解开大氅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兔毛温柔的蹭着叶知秋苍白的脸颊,她周身暖意渐起,忽然有些想落泪。

    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过被人护在掌心的滋味了。

    父亲去后,她已经习惯于一个人单打独斗,无论是杜家、少帝还是那些出于各种目的靠近她的人,都不会是她的靠山。

    面对危机,她会本能先将自己奉献出去。她将自己定义为稳固平陆江山的一颗小棋,不值得任何人为她冒任何风险。

    陆行风已经站起身,楼下贾玉璋捂着屁股哭的昏天黑地,他望着眼前蠕动的巨大蝗虫,瞳孔猛地紧缩,杀气比初时更浓了。

    他拿叶知秋当盟友,敬重她爱护她。

    为了攻略她克制守礼的像个男德学校的顶级优等生,还是霸榜全校第一的那种。他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想看她一眼都是借着夜色偷偷打量,这狗日的却敢拿她当妓子,他怎么敢,怎么敢!

    那晚在吴家私宴上没杀他,是他犯蠢,但好在还有弥补的机会。

    他此时忽然感激起姚胖子家那三个浪荡货,不是他们一人一句撩拨的他心内起火,今日这事他横竖撞不上,日后大错铸成,他绝不能原谅自己。

    陆行风将月白色长袍甩的哗啦作响,冷声道:“叶知秋,把眼睛闭上。老子杀人可不太好看。”

    “别。”叶知秋忽然眼睛一红,拉住他:“别杀他。我……我不。”

    我不值得。

    她不记得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近到如此地步,陆行风他想干什么。

    陆行风很难说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上一次见叶知秋,她自轻自贱得让人劈头盖脸只想骂醒她,可此刻,她冷情漠然的皮囊底下藏着这么柔软脆弱的内核,让他心疼得喉头发紧,恨不能抱紧她藏起来。

    “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他没有感情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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