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一觉醒来时已是夜里,她撑着困倦的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是药效吗?还是这满屋熏香的缘故。她居然心安理得的在陆家内宅-陆二少爷的榻上睡了一觉。
屋内没有点灯,她抹黑探到门口,发现门居然从外头锁上了。
这个陆二!叶知秋心里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杵在原地望向窗外。
冬夜月寒,广袤浩瀚的远天中星海横贯而过,在暗云深处隐约闪烁。再过两日就是年三十了。
她刚推门,外头很快就有了动静。
伴随一阵脚步声,门被霍然打开。一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高个儿少年探了个头,笑容灿烂:“姑娘您醒啦?”
檐下有灯,叶知秋视线终于明朗起来。
少年端着热气腾腾的吃食,进屋点了灯,自顾自道:“我叫御小龙。二少说了,您今日就歇在府内客房,等用了晚膳,会有嬷嬷从这儿带您过去。”
叶知秋转过身来,皱着眉,半晌没答话。她没打算住在陆府,这太奇怪了。
御小龙就着灯偷偷打量叶知秋。
今日府里可算炸了锅,都知道二少爷晌午抱了个姑娘回家,进门时衣袍带血,神色肃杀,活像从修罗场中厮杀回来的冥神大佬。
老爷夫人今日带着世子和三少爷去了寺里祈福,一时回不来,阖府上下没一个人敢来过问。
那时叶知秋被捂在他家少爷怀里,被大氅盖着密不透风,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他和白岚两人够着脖子也没能看到分毫,都在猜是哪家的美人能有如此待遇,猜到最后差点大打出手。
月色薄薄落在美人发间,莹润如远山幽林,盖着雨雾和不知名的清香。她站在檐下昏灯处,高洁的如一颗未经雕琢已皎白无垢的珍珠。
御小龙旋即转开目光,再不敢看了,心道:不怪二公子没了魂,这人分明就是照着话本里最美的样子长的。
叶知秋望了望眼前的少年,略一踌躇,悄然走了。
御小龙絮絮叨叨的将餐食摆了一桌,一边流口水一边介绍这些精心准备的菜色,等他再回头时,院落空空,哪还有半个人影。
对面白岚蹲在屋顶,笑傻了。
这小子刚刚还得意洋洋,说他定是府里第一个看到大美人的,吹的牛皮要上天。
这下好了,人都给看没了。
御小龙跳出屋,东张西望却没看到半个人影,立时惨叫了一声,抱头哭道:“啊!!完了完了完了,等少爷回来,我是不是就要被锤死了……”
白岚从屋脊上飞身跃下,一脸沉痛:“明年这个时候,我和秦邵会记着给你烧纸的。”
陆行风回府的时候,正见着李俭带着叶知秋满院子乱转。
叶知秋停下脚步,望望陆行风,再望望刚刚才路过不下五遍的亭台,咬了咬唇眸中透着薄怒:“陆二,我要回去。”
李俭正带人转的心焦,又不敢僭越,要看就要穿帮了,此时见着陆行风如同见了救星。
他想起陆行风说过府里不让跪,此时挺直了身体,恭谨的行了个礼:“公子,姑娘说要回去,怪小人初来乍到,竟连路也认不清,迷路迷到现在。”
陆行风刚从外边回来,脏掉的月白袍衫已换成了藏青云纹锦袍,一双簇新的玄色高靴勒出劲瘦修长的腿部线条,站在院中,不仅气势十足还相当俊逸夺人。
他闻言微微变色,一双修长的手摸上腰带,拿指尖轻磕了两下,说:“来了几日了?连路也认不得,还不滚去领罚。”
李俭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读出两分赞善,也不多话,躬身退了下去。
叶知秋狐疑的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半晌没说话。
“生气了?”头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冷漠之外的表情,陆行风觉得还挺骄傲。
叶知秋忍住怒气,低声问道:“你困住我做什么。”
陆行风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俯近身道:“反正你也无依无靠,在我府里住着有什么要紧,怎么,嫌陆府不够阔气,还比不上我那表爷爷临时下榻的私所。”
叶知秋听他提到新野王,反而冷静下来:“听说你也要去春巡了。”
陆行风点点头:“消息倒是灵通。跟我表爷爷能同去,跟我就不能同去?”
叶知秋不置可否,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嫌我死的不够快。”
往年春巡,亲王大臣中私带家眷美妾的并不在少数,但陆行风不一样,他是未来的驸马爷,将女人带到御前去,不是求死就是不想活了。
陆行风不知怎么又动了气,叶知秋总是这样,每句话都能准确的打在他的软肋上。那话里的情绪似真似假,让人如坠雾里看不分明。
这个人太冷酷了,陆行风恨恨的想,枉费他今晚大费周章为了她到处去跑关系,他都有些心疼自己。
陆行风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说过带你去春巡,就必然能将你安全的带回来。你如今要借我的势,总得留下些筹码,与其牙尖嘴利,不如想想怎么求我。”
“陆公子如今自顾不暇,还能分心来帮我。”叶知秋抬眸看他,语气淡淡:“倒让我受宠若惊。”
陆行风被人戳穿了心事,闷声不语。
系统不久前大驾光临,最后一次剧透了炮灰钉子户已知的生死关,前一任穿书者只活到二十一岁,死在晋元二十二年秋,也就是明年。
和惜宁公主婚后,两人互不待见,婚姻有名无实。
原文男主宋离利用公主对他余情未了,从内到外开始对平陆的军权结构予以崩解。
首当其冲便是南陆的赤雁军,宋离需要一个导火索,让陆家与司马皇朝本就如履薄冰的信任彻底坍塌。
陆行风的死,无疑是催化各种矛盾的最佳导火索。
他一死,陆家反不反都成了逆贼,此后几年间铺天盖地的各路叛军中,陆家被迫卷入朝代更迭的洪流。
多年抗敌的赤子忠心一夕之间成了叛党,财力不支军心涣散,让陆家在此后数场恶战中一溃千里,两年之后,便举族覆灭了。
眼下宋离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虎视眈眈,他得未雨绸缪,提前把这死亡婚约一脚踹回阴间。
陆行风想到这里心口微紧,又近了一步。
他俯首看向叶知秋时,琥珀色的瞳仁转瞬波涛汹涌:“那夜你可说过,我若帮了你,这人情你是要还的。”
就她动辄翻脸的性子,恐怕还真要打个条子,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叶知秋在他眼里看到毫不遮掩的浓重的欲望,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眸若寒霜道:“公子恐怕不缺暖床的人。”
陆行风被噎的脸色发白,这人话里话外是拿他当种猪了,以为是个雌的他就能上。
妈的,就他这脸、这身材、这万里挑一昼夜不息的技术,和平年代都能当巨星了,换成谁不得疯了似的扑过来,用得着在人膝下求欢?
陆行风再开口时笑的很有些牵强,叹道:“这话叫我怎么接呢。合着在你心里,我陆行风就这么龌龊?我可告诉你,一般人想嫖老子,得倒贴钱。叶老师,你有钱么?就要本公子暖床。”
他嘴上说着不,但目光却极诚实的顺着她白瓷软玉般的后颈,大喇喇一直探到衣下,眸光逐渐深邃。
叶知秋被他狂狼的态度激的耳根一热,偏过头去:“陆公子身娇体贵,自是半刻春宵也买不起。”
她眼中的错乱窘迫被陆行风悉数捕捉,适才的不爽瞬间被调戏她的愉悦取代,他突然一改凝重,轻佻笑出声来:“叶老师这话见外了,你若真有心,我免费让你……。”
他把“嫖啊”这两个字无声且明显的停在齿间,显得意味厚重。
叶知秋咬了咬牙,不肯服输,也学着他的语气顶了回去:“你能免费,我却不便宜。今日珠宝铺子里摔烂了不少好东西,可都得要赔的。陆公子钱备好了?”
陆行风一脸气定神闲:“这个就不劳叶老师操心了,老子有的是钱。”
眼看比脸皮是横竖比不过了,叶知秋颓丧的败下阵来:“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陆行风顿了顿:“春巡回来。我和惜宁公主的婚事不能成。”
“成交。”叶知秋答应的毫不犹豫,说罢,抬腿要走。
“等等。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陆行风拦住她:“这几天,你得留在我府上。”
“为什么?”
陆行风微哂,卖了个关子:“放心,我的终身大事还要靠你,哪能害你。信我一回。”
叶知秋盯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最好不要蒙我。”
“那不敢。”陆行风诚心说道:“朝堂险恶,全靠叶老师教我。我讨好都来不及。”
和这人简直说不到一处去,叶知秋转过身,扭头就往回走。
“欸。”陆行风将她拉住了。
叶知秋终于生气了,声音高了两度:“你又做什么!”
陆行风苦笑着指了指另一边,有些宠溺:“叶老师,你方向走反了。”
叶知秋窘的不知如何是好,脸腾的就红了。
陆行风摇摇头。
这人分明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止夜盲,还是个路痴。要放到外面儿,几口就被野狼吞了。
陆行风进屋时,御小龙因为没找着人,丧气的如同一只落败的公鸡。
白岚拿眼睛瞟了眼门外的李俭,李俭歪歪头指了指客房,两人便都心领神会。
陆行风有心逗弄,阴嗖嗖问道:“让你看的人呢?”
御小龙头也不敢抬,垂头听训,一声不吭。
白岚还在煽风点火:“二少,小龙把门一打开,那姑娘就拔腿跑了。”
御小龙眼睛都悔红了:“少爷,都怪我。”
他这辈子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又是他家少爷宝贝一样亲自抱回来的,他一眼都不敢多看,结果倒把人弄丢了。
“哼。”陆行风接过一旁的热帕子,将手心搓暖了,指了指御小龙:“小白,把他给我扔出去,按斤称,卖给对面的猪肉贩子。”
御小龙急了:“二少!”
“叫唤什么。”陆行风提着他的膝盖:“说了多少遍了,别跪别跪,再跪就给我滚蛋。”
白岚乐不可支。
御小龙才反应过来,泫然欲泣道:“你们这群坏人!”
陆行风笑够了,神色便正经起来:“小龙,去给我备些吃的,没味道又容易藏的那种。听着没有?”
“啊?”
陆行风咧嘴一笑:“啊什么啊,小爷我明后日就要开始闹绝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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