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风好久没听他爹骂他孽畜了,重归畜生界的他顶着两只因睡眠不足略带乌青的眼,端的是楚楚可怜。
陆夫人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心软的一塌糊涂,陆渊却气势汹汹好不骇人,等见陆行风走近了,他扬起的手一空,才想起来满院子找棍子。
陆喻之跟着赶来,额头突突直跳:“父亲,你好歹让行风说句话!”
“说什么!啊!说什么!”陆渊这嗓门几乎把近旁几个人喷得飞出去:“我今日不止要揍这个逆子,那个女人也……”
他话音未落,陆行风已如一只离地的万丈火炮冲到众人面前,紧接着以堪比压路车的巨力,将蓄满夜雨的泥坑跪成了平地。
“爹!!!不准动她,有什么冲我来!!”
陆渊望着这个一夜之间突然变异的绝世大情种,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开水,连血管都炸起来了。
“你还要不要脸了?人家看得上你?和惜宁公主的婚事就定在三个月后,你此时闹出这等丑事,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稳了?!还是嫌她活的太久了?”
“我不管!我就要娶她!”
陆行风杀气腾腾的与他老子对峙:“除非她脱离虎穴,无人敢欺。否则,我就闹得满朝皆知,捅到太后眼前。”
陆渊哆哆嗦嗦的指着他,气的想笑:“难怪当初在南陆天天闹着要回乌京,回来还真是为了个女人?!”
“是!”陆行风怒道:“我为了叶知秋在南陆蛰伏五年才回来!老子只爱她一个!非她不娶!”
满园秃木突然颤抖,府内屋脊鸦雀惊飞,众人皆被恶心的浑身一震。一时间都呐呐无言,呆若木鸡的看向陆行风。
猛被点名的叶知秋立在檐下听得正入迷,此时也难免眉心一跳。
若有人能在南陆为她蛰伏五年……
她有些好笑的想,倒是能打动她的。
下一秒,陆行风的领子被人毫不留情提了起来,陆渊毛发浓密的锅灰脸离他只有两厘米。
“你再说一遍!”他老子一字一句道,喷了他满头满脸的口水。
两个身量相差无几的隔代男人鼻尖对鼻尖,眼里的怒意几乎烧出火花。
“再说一百遍,老子也是非她不娶!”陆行风眼底猩红一片。
陆渊心内陡然生出无限悲凉。
这个逆子为了个女人跟他要死要活,等于逼他主动笼络朝臣。后宫女官这事本谈不上多要紧重大,但暗中结党的网一旦撒开,就断然撤不回来了。
先皇与他是过命的兄弟,当初帝位若非他拱手想让,司马家必然坐不到高堂之上。
只是谁能料到帝权面前,兄弟如纸屑,薄淡的犹如昙花一现。
但少帝还在,他应过先皇,司马的江山他替他守。
“陆家百年基业,若因与惜宁公主的婚事,丧于我辈手中,你便是该千刀万剐的族中罪人!”
陆行风神色复杂看着他爹,心想别说百年基业了,若不退婚明年你儿子我就挂了,再过几年,整个陆家都没了。
司马家的江山已是虚有金玉之表,内里腐朽到极致几乎撑不住血肉。远看一派浓香软帐黄金玉壁,走进了看,尽是饿殍枕藉,白骨森森。
三台五马王侯将相,轻飘飘晃一晃权杖,不用说一句话,便有千军万马替这些人去死。他陆家也是,横竖都是替天家去死。
但那也得看怎么死。
陆渊替先皇尽忠职守了半生,妻儿家室被挟于京,最终仍免不了逆党篡位的污名,被削兵权。穷途末路的反抗最是疲软,逃不过举族覆灭的结局。
陆家,醒的太迟了。
如果时光有隙,他父亲得知陆家最终沦落到何种下场,早做打算积极筹谋,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会吧,陆行风眼中的悲伤短促闪过,至少要试一试。
他在现代社会活过的二十多年,从未被自己的父亲殷切注视并期待过,幼年记忆中永远是母亲背对他时的伤痕累累,和暗夜孤身无言的恐惧。
但这些遗憾和梦魇,在穿书的短短五年内,却几乎都被遗忘并填平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从哪儿来,但这些突如其来原不属于他的温情,一夕之间却将他困住了。
也许等他过完书中炮灰钉子户的一生,一觉醒来他还躺在那日盛夏的路牙子上,救护车呼啸而来,所有熟悉的脸孔都将离他而去。
他迄今为止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即便是纸上虚构的这点爱,也弥足珍贵到够他奋力一搏。
晨光熹微,红日挂在树梢上只敢胆怯的探出半个头。
叶知秋觉得这戏赏的差不多了,隐在廊下那片阴影里,温柔出声道:“行风。”
昨夜残留的雨珠滚过枯枝,沿着屋檐瓦缝滴答落在土里。
陆行风周身一麻,像被万丈惊雷劈过,愕然的看向她。余下众人也都齐齐望向叶知秋,这一望,顿时都失了声音。
薄雾霏微,庭院里还泛着凉意。
叶知秋披着烟青色毛氅,里头是件粹白无垢的纯色束腰衫裙。此时她盈盈立于檐下,将那昏暗的长廊都衬亮了几分,令人只能侧首不敢明视。
陆夫人眼神一亮,她昨日衣服挑的随意,哪里想到居然能被穿成这般云容雪质的气场来。
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顶美人,她心里又默默想起吴蓁蓁的模样,稍微构思了下孙辈的颜值,顿时面如死灰,心如刀绞。
陆渊松了手,定定看向她,眼神森寒:“怎么?叶家女儿就这点出息,可不像你父亲能教养出来的孩子。”
叶知秋无视众人讶色,径直走近了,和陆行风跪在一处,低眉顺眼道:“将军教训的是,是小女不知廉耻,对陆郎一往情深,小女有罪,特来求罚。”
陆郎……
妈的,被叶知秋这么叫一回,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陆行风沉耽于这两个字,只想淹死在此刻的情意中。
陆渊微眯了眼:“你是真看上了他?还是另有所图?”
叶知秋停顿须臾,缓声道:“若不能图个人,便求个半生顺遂。”
陆行风有一瞬间都想假戏真做了。
陆渊暗忖道这丫头倒很诚实,喉咙里却冷哼一声:“家门不幸。”
叶知秋余光扫过陆行风,缓声道:“陆郎所谋甚大,将军应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其求全,不如破而后立。”
陆行风神色微动,她居然懂他。
陆渊目光骤沉,落在二人脸上:“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他想多了吗,这丫头话里话外,分明是说陆家势如危卵,与其固守,不如打破格局以求他立。
可这个他立,立的是谁。太后?皇上?
叶知秋抬头时眼里一派懵懂天真,疑声道:“小女愚笨,孤苦无依,无非说的是求个好姻缘,好前程。”
孤苦无依。
陆渊微微眯眼,沉吟片刻。
紧接着,他毫无征兆扭头看向陆行风,又是一通震天怒吼:“逆子!威胁你老子,我抽死你!”
陆夫人咬着牙终于忍不住了,扯着陆渊的袖子嗔怪道:“昨夜你怎么说的,门也踹坏了,骂也骂够了。老爷如今还不嫌丢人,在自家府上要摆什么将军谱?”
她抛了个暗示的眼神过来。
陆行风稳稳接住,下一秒,他上身的衣服就像长了翅膀,瞬间飞离本体垮至腰间。生怕脱晚了一秒,他爹的拳头就先一步招呼到位了。
满背的伤立时敞在风里,叶知秋望着那皮肉翻开的程度比昨晚更甚,便知是这人又作妖了,她不知怎的,居然有些难安。
陆行风和贾玉璋的故事,陆渊已在夫人的枕边风中听得七七八八。
但猛一见这伤,还是忍不住瞳孔骤然紧缩,火气直蹿,只想将贾家那几个没分寸的生吞活剥劈柴烧了。
陆行风吵架时那股生龙活虎劲儿转瞬消失。
他脸色煞白,揪住心口,咳的撕心裂肺丧心病狂。那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喘息,是个人听着都会觉得此人行将就木、命不久矣。
“贾家我是饶不了!”陆渊停顿须臾,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也别想给老子蒙混过关!喻之,拿箭来!”
陆喻之同情的望了陆行风一眼,折身从父亲房中挑了款最细瘦的来。
陆渊睨他一眼:“这箭能射什么?啊?能射兔子??”
陆喻之垂首道:“那……我去换那把最粗的。”
“哼!换个屁!”下一刻他拉紧了弓弦,箭光雷霆一闪,堪堪略过陆行风耳侧,在风声呼啸中擦出一道血痕。
陆行风跪在原地纹丝未动。
叶知秋却在这突如其来的猎猎风声中,吓出了一头冷汗,但凡陆行风偏个毫厘,必会穿颅而过,命丧当场。
“逆子,想让你老子替你做事可没那么容易。”陆渊眼神深邃:“这几日你也不必吃了,自个儿饿死在房里吧。”
说罢,将那弓箭玩具般丢远了,他大步流星径直出了府。
众人做鸟兽散,两人才从泥中起来。
陆行风恨不得给人鼓个掌:“叶老师,你好能演啊。”
叶知秋分外谦虚道:“哪里那里,彼此彼此。”
影帝影后互相发表了简短的获奖感想,场面异常和谐温馨。
两人走到长廊内,叶知秋看着他耳侧新添的伤,说:“你父亲确实凶。”
“别怕。”陆行风低声笑了:“他对未来儿媳好的不像话,看我兄嫂,在家地位比我大哥可要高多了。”
叶知秋神情微敛:“这话又叫人不好接。惜宁公主失了个好公公,日后怕会恨我。”
“怕什么。”陆行风抵上前:“她恨她的,我爱我的。”
“戏过了,二公子。”叶知秋冷酷的说。
陆行风啧了一声,神色悲痛:“叶老师好无情。刚刚才说图我的人,转眼就忘的这么干净。”
“你南陆五年为我蛰伏五年,感动都来不及,哪儿敢忘呢。”
陆行风实在说不过她,气的牙痒,转头将那两扇破门踢的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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