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刀,李泺秋暂时没学成。

    她常去的布坊派了小厮来,同她说前段时间加急预定的绸缎可以取了。

    她只得让陆以行先帮着收拾一下店里,随后便上了那小厮拉来的驴车,朝着布坊去了。

    东安街位于纶城东侧,李氏裁缝铺是街尾最后一家商铺,东侧比邻一座历史悠久,但地方不大的灵德寺。

    穿过灵德寺再往东走,便是东城墙与城外联通的延平门了。

    纶城有一条贯穿城市中轴的朱雀大街,布坊就在这条大街的西边。

    虽有驴车助力,但从东到西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钟楼的鼓声悠悠响起,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申时。

    车子稳稳停在布坊前,李泺秋撩帘下来,抬眼便瞧见一块立于街边、色彩缤纷的巨型牌匾。

    上头写着“张家罗锦匹帛铺”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她上上下下扫了好几个来回,才转头跟着小厮,沿着与大道横交的街巷往里走了些,进到张家的商铺中。

    方一进门,张掌柜便迎了上来。

    “李姑娘,我可终于把您给盼来了!”他胖憨憨的脸上堆着笑,冲小厮做了个手势,亲自陪着李泺秋在店里逛起来。

    李泺秋瞥他一眼,轻声纠正道:“现在是李夫人了。”

    “啊,差点忘了,贺喜李夫人新婚。”张掌柜笑笑,又问道,“李夫人可有看到本铺在朱雀大街上立的新招牌?”

    李泺秋撩起一块搭在木架上的布帛,敷衍地点了点头。

    “气派不,好看不?”张掌柜却不依不饶凑到她身前,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李泺秋只得放了布帛,回身看他,“非常醒目,也很美观。”

    她诚恳的言辞瞬间让张掌柜笑得开了花。

    “但是——”

    话锋一转,李泺秋提出下车时心中就有了的疑惑,“朱雀大街边的那家布铺不会对此有意见吗?”

    毕竟张掌柜家的商铺并不是沿街第一家,而是要沿着小道再往里走些才看得到。

    “李夫人真是好心肠,竟然还帮我考虑到了这种事情。”张掌柜依旧弯着眼,李泺秋却莫名其妙从中听出一股骂人的味道,“夫人放心,我都已经和外头的铺子商量过了,立牌匾也是经过他们应允的。”

    “不过,这布坊里生意最好的就是我家,”他扫了眼商铺中熙熙攘攘的客人,神色分外骄傲,“我这牌子还变相给他招了些人气,他才不会怨我呢。”

    李泺秋思量了下,竟觉得张掌柜说的很有道理。

    张家的商铺从她爹娘开店时就已经立在朱雀大道旁的布坊中,直到如今还屹立不倒。

    几年前,张掌柜还花了一大笔钱重修商铺,富丽堂皇的铺面一下子招徕了更多顾客,生意愈发好了。

    若不是通过爹娘的人情早早同张掌柜相识,李泺秋都有些怀疑她还能不能蹭到他本人亲自接待这番贵客的待遇了。

    眼看这番闲聊又浪费了些时间,李泺秋把话题扯了回来,“我定的绸缎在哪?”

    “夫人别着急,我都给您好好存着呢。”张掌柜将李泺秋引至楼梯旁,带着她一同上了顶楼。

    张家商铺除了一层对外开放的铺面,还拥有二层、三层这样为常客们一对一服务的私人空间。

    顶楼的三层被划分成几间不同的小屋,过道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小厮和婢女端着鲜果糕点穿行,为房中的贵客奉上服务。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到这里,李泺秋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几分艳羡。

    自己那方狭窄逼仄的裁缝铺,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到这种规模。

    到时,她可不止要立个巨型牌坊,还要砸银子在铺头盖个三四层高的彩楼欢门,让人一进到东安街就能瞧见她的铺子。

    “夫人。”

    张掌柜的声音将她从幻想中唤醒,四周没了顾客,他圆脸上的笑容下去了些,一时显得有些阴沉,“里头安排了小厮带您挑选绸缎,您请进。”

    “好,谢谢掌柜。”

    李泺秋笑了笑,推门走进他身后那间小屋。

    回身阖上房门,不知是地毯太厚,还是门板隔音效果太好,一切声响都被暂时隔绝在了门外。

    房中果然如张掌柜所言,已经有人候着了。

    李泺秋走至那位翘着脚、窝在圈椅中吃糕点的“小厮”面前,屈指敲了敲桌面。

    那人转过头来,赫然露出林管事那副熟悉的面孔。

    “等你好久了。”他说着又塞了块桂花糕入嘴,全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李泺秋也懒得同他客气,自行在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巡检司的人突然来街上乱查一通,张掌柜的人不得不来得晚了些。”

    “巡检司?”林管事轻哼一声,“大理寺早就被丞相那老东西的人接管了,这些士兵也不过是些借官令压榨民众的狗东西罢了。”

    他这番话说的有些重了,但李泺秋回想起裁缝铺中一片狼藉的模样,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她手掌撑着下巴,转而问道:“找我来何事?”

    张家商铺,楼高客人多,楼上这几间还私密性极强,方一修建完,就在三人的共同商议下,成了李泺秋和林管事接头常用地点。

    林管事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来问问你秦予衡的事。”

    李泺秋心头一跳,眼眸垂了下去。

    林管事叹了口气,“你别怪我,我是后来才知道你的任务是这个的。”

    李泺秋还是不语,见状,林管事面色有些微妙。

    他抓了抓脑袋,颇为不自然的转了话头,“真不知道阁主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把这个任务派给你。他和秦予衡是没良心,可怎么能当你也没良心……”

    “算了,”李泺秋打断他,“人已经死了,说这些都没用了。”

    沉默片刻,她再次开口,“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怪过阁主,毕竟他是真的想出卖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她低缓地说着,没有称呼那人的名字,也没有再叫他“师父”。

    -

    被巡检司的人不由分说地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道,东安街一阵鸡飞狗跳,许多街坊不得不提早关了铺面收拾残局。

    李氏裁缝铺也是这样,商铺外的帘子被拉到下方扣了锁,外头的人瞧不见一丝帘后的情况。

    没了日光,紧闭的商铺内颇有些昏暗。

    陆以行倚在墙上,闲闲看着几个人笨手笨脚地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的布匹。

    “指挥使,那女子就整日让您干这种活儿吗?”其中一人停了手上的活计,面上有几分怒意。

    陆以行没搭话,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叠。

    “就是说啊,这人也太没眼力见了,怎么能让指挥使整日做这些妇人的活儿!”另一人义愤填膺地说着,捡起一朵落在地上的布艺花左右瞧了瞧,“这人手艺也不怎么样嘛,叠个花都叠得如此粗糙,怎么还有胆使唤指挥使啊!”

    此话一出,好几个人都凑了过来——

    “技法这般粗糙,也不知是怎么开的铺。”

    “这手艺连我娘亲都不如,客人们也太冤了吧!”

    “——咳!”

    一直没说话的指挥使突然狠狠一咳,围着布艺花评头论足的几人一下子噤了声。

    回过头,只见指挥使面色不豫,似是对他们方才的话有些不满……

    “徐璟,你同我来一下。”陆以行若无其事地撇开眼,“其他人继续,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说罢,他便推开角落的那扇小门往后宅走去了,徒留下属们面面相觑。

    被唤的徐璟是隐卫队的副指挥使,今日便是他带着几个隐卫队成员等在商铺外,等那女掌柜一离开就主动找进店里来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几日未见的指挥使发出的第一道命令,竟是让他们把这地面上的狼藉给收拾好。

    无声地叹了口气,徐璟一想起指挥使这几日钻了死人堆,又被人牙子卖,还不知在这女子这受了多少委屈,就不由得有些瘆得慌。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陆以行熟练地给徐璟倒了盏茶,问道:“大理寺那边怎么样了?”

    徐璟受宠若惊,赶忙喝了口他递来的茶水,“他们正在严密监控您城南的宅院,不过我们早已按您说的转移了屋中物品,并留下了混淆视听的线索,他们什么也不会查到的。”

    “除了派巡检司搜查官印,他们还在调查那些没有在官府登记户籍的流民,我们提前封了那家黑市,销毁了所有相关记录。”徐璟说着,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再说了,指挥使现下已经成亲,户籍上肯定不会受怀疑。”

    陆以行淡淡“嗯”了声,嘱咐道:“回去之后让各队人马都按兵不动,暂时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了再继续行动。”

    徐璟用力点了点头,又见陆以行朝他伸出手来。

    他一脸莫名,好一会儿才想起几日前指挥使那只胖乎乎的信鸽带回来的任务。

    从怀中掏出一沓边缘被烧得焦黄的麻纸,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这是周府那位死去的管事的信息。”

    陆以行接过,迅速扫了一遍。

    无妻无子,双亲都已去世……

    不得不说,他可真是撞了个大运。

    徐璟看着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指挥使,我知道您不想在那女子面前露了马脚,但她这个人……本身也太可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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