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街的午后向来宁静而平和。
夏日将近,本来还带着几分凉意的日光变得火辣,将街上的石板路烤得滚烫。
几只肥美的雀儿停在玉兰树上乘凉,仿佛通了灵性一般,圆圆的脑袋钓鱼似的一点一点,和屋内的人一样犯着瞌睡。
忽地,那几只雀儿抬起头,惊惶地扇着翅膀跃入空中,一副急着离开的模样。
一阵纷乱的踢踏声从入街的那道巷子中传来,不禁赶跑了院中的雀儿,也将李泺秋脑中刚生出的几分困意一起赶跑了。
大清早接连被裴二小姐和王夫人折腾,她着实是有些累了。
从铺内探出身去,便看见不远处,一队人马顶着日头疾行而来。
李泺秋眯了眯眼,清楚地看到为首那人腰间,别着块写着“巡”字的玉牌。
巡检司,负责维护京城治安,搜捕犯人。
司内官兵听令于听令于刑部和大理寺,不负责一般小案,只有遇到疑难重案时,才会亲自出兵巡检。
只是,他们为何青天白日,出现在东安街中……
那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街,分成几队,二话不说便闯进沿街的店铺中去。
街坊们慌张的叫声不绝于耳,陆以行循声也来到门边,看到一片混乱的街道时,眉间轻轻拧起。
李泺秋回身看他,悄悄将什么东西藏进手中,“是巡捕司,不知京中近日又出了什么大案。”
陆以行“嗯”了声,面上神情分毫未变。
……还能有什么大案。一队官兵直直朝着裁缝铺跑来,陆以行敛了眉目,跟在李泺秋身后回了店。
范遥一死,上头那帮人肯定有所察觉,借着搜查官印的机会来一次彻查。
只可惜,早在杀掉范遥那晚,他就已经将那枚官印交给予下属处理。
这次,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
官兵们粗鲁地从狭窄的铺门外挤入,陆以行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屏气凝神立在过道边上。
没人同他们解释闯入的缘由,官兵们四处散开,满脸杀气,很快将整齐码放的布料翻得一通混乱。
他们不光是搜查,四处乱翻的过程中若是看到什么稀奇值钱的物件,便会毫不避讳于店铺主人的旁观,直接将东西塞进包袱。
李泺秋静静看着这一切,眼底浮现出一丝厌恶的情感。
巡查后宅的官兵很快回到铺子里,冲为首的那位长官暗暗摇了摇头。
他们似乎并未找到想找的东西,得了应允,便同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店铺。
为首的那人却一步未动,他阴沉地环视了店铺一圈,待到只剩下他一人时,方侧目看了过来。
突然对上他凌厉的眼神,李泺秋后背一紧,匆忙拉出一抹僵硬的笑来。
那士兵一步一步走过来,在离她只剩一步远时才停下。
“……军爷可是有事要问?”那人浑浊的呼吸几乎喷到脸上,李泺秋不着痕迹地向后仰了仰身体,脸上浅浅挂着笑。
士兵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夫人……身后藏着什么?”
李泺秋呼吸一紧,黑白分明的双眸却仍坦然望着对方,“军爷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已经都搜过了吗?”她扫了眼满是狼藉的铺面,眼睫冷冷一掀。
士兵呵呵一笑,手臂直接横向她腰侧,试图直接伸到她背后。
隔着衣料,李泺秋都能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触碰。
她面上一沉,用力往前推了一把,却一时没能推动身前这人。
士兵压下来,难闻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粗壮的手臂收紧,就要去夺她背在身后的手掌中藏着的东西。
——他分明是故意轻薄她的!
李泺秋四周的气压瞬间沉了下来,正要一个手刀砍向那人裸露的脖颈,肩上却突然一沉。
她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被人搂进了怀中。
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身后坚实的胸膛传来,她努力侧过头,却只看到一只直直伸出去的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蜷起的掌心中攥着一支她随手放置在改制台上的纺锤,尖锐的那端抵在士兵喉头。
她眉梢扬起,心中十分讶异,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到陆以行在背后的这番动作。
磨得分外锋利的尖头轻松刺破皮肤,带着温度的血珠沿着纺锤的曲线滑落。
“退后。”
陆以行声音中没有半点情绪,浑散的双眸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那嚣张的士兵一下子变了脸色,声音颤抖起来,“……你、你们这是违指不遵!”
“……那军爷倒是可以说下,骚扰民妇遵的是哪道指。”他语气凉凉,手中的纺锤又向前送了些。
血液登时像水一般淌了出来,士兵的牙齿抖得哒哒作响,明白自己遇上了硬骨头,态度瞬间软了下来。
“对、对不起二位,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他嗫嚅着,大气都不敢多喘,仓皇退后一步,很快捂着脖子跑了出去。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李泺秋拂开陆以行仍落在她肩上的手掌。
方才陆以行动作迅速,甚至连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绝不是普通人会有的身手。
她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歪了些头,“会武?”
裁缝铺五颜六色的布料被扔得到处都是,陆以行立在一片混乱的色彩前,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的手垂在身侧,纺锤上未干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喉头有些发涩,他轻轻点了下头,“会。”
“但只会一点。”
他舔了舔唇,颇为心虚地垂下了眼。
李泺秋比他想象中敏锐得多,可他注定无法如实相告。
“过去,偶尔也会被命令执行一些护卫任务。”他拿了块废布,缓缓抬起纺锤,擦去沾在尖端的血迹。
他手背白皙,有明显的青筋突出,此刻慢条斯理地擦着血,倒也没有什么突兀的感觉。
李泺秋移开目光,并未多揣测他的话,“这样。”
她看了眼手心藏着的东西,转身要走,却突然被陆以行叫住,“你藏了什么?”
他分明从她掌心露出的一角中,看到了抹熟悉的荷包花样。
“……没什么。”她心不在焉说着,将手掌往身后藏了藏,想起男人眼睛看不见,一下子又停下了动作。
她想了想,索性当着陆以行的面展开了手掌——
上午裴见安小厮递上的那只荷包,静静躺在其中。
心头莫名跳了下,陆以行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停在上面。
李泺秋动作未停,手指直接挑开了荷包,将其中几块碎银倒了出来。
她将荷包随意抛到陆以行身后一团糟的改制台上,随后把碎银扔进自己贴身携带的钱袋中。
……原来只是为了钱。
陆以行默默收回眼神,掩唇咳了声,转而问道:“你会用刀吗?”
李泺秋眼皮一跳,不明他是何意。
“……我是个裁缝,自然不会用刀。”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十分自然地回答。
“那我教你用刀吧。”陆以行说着,在空中虚虚挥了挥他正好擦拭干净的纺锤。
“为何?”李泺秋疑惑地看着他。
“女子一人在坊间开铺做生意本就不易,”他斟酌着用词,说得分外缓慢,“多学一些防身之术,也为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是因为方才之事吗?
李泺秋回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她刚刚专注于追究他会武之事,似乎还未同他好好道谢。
“刚刚,谢谢你。”她说。
陆以行却轻巧笑了起来,“教会你用刀后,再谢我如何?”
李泺秋瞥开眼,也笑了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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