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李泺秋撞进一双如玉般润泽的眼眸中。
身后的男人鼻梁高挺,唇色绯然,黑亮的发用一根玄色发带高高挽起。
明明是极具攻击力的张扬容貌,他却偏偏生了一双眼尾下垂的圆眼,此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让人不自觉呼吸一紧。
男人声线温和,黑曜石一样的双眸弯了弯,“夫人,恕我冒昧。”
说罢,他双手握住李泺秋双肩,稳稳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礼貌地收回手,他看向两个低垂着头、不敢作声的小姑娘,声音沉了几分,“又在胡闹了,思芸?”
裴思芸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是我,哥哥!”
她指着身旁的女孩,脸上满是委屈,“是谢雨晴!是她把泺秋姐姐推倒的!”
不知怎的,谢雨晴像是瞬间转了性,自男人出现后就红着个小脸不敢抬头。
她埋着头,肉肉的十指在身前绞成一团,声若细蚊,“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思芸立刻嚷嚷起来,“哪有,你明明那么用力!”
李泺秋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痛——
她从未想过,八九岁的女孩儿们竟会这样难缠。
“与二位小姐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四周不断有好奇的街坊探出头来,李泺秋被盯得有些不适,干脆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泺秋并未怪罪二位小姐,小姐们快出发去参加宴会吧,切勿因此误了时辰。”
她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男人目光掠过她,眼底蕴起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在大街上吵闹,扰了生意,是不是你们的错?”
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陆以行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铺子外。
见无人接话,他不耐地哼了声,“不打算道歉吗?”
略略一顿,他意有所指地笑起来,“还是说,纶城的小姐们一贯这样无礼?”
不知是谁隐在围观人群中倒吸了一口冷气,李泺秋也惶然看着陆以行,感觉自己好像才第一天认识他。
两个女孩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白,李泺秋回过神来,赶忙为他找补,“这位是我的夫君,他患有眼疾,视物不明,无意冲撞各位。”
说罢,她手掌落在陆以行挺得笔直的后背上,想要按着他同三位贵人谢罪。
男人却清风霁月地笑了笑,伸手打断她的动作。
他蹲下\身,扫了眼两个局促不安的女孩,轻缓道:“思芸向来乖巧听话,想必这位可爱的小姐也是。”
他温柔地揉了揉裴思芸的脑袋,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你们一定也不想坏了这位夫人裁缝铺的名声,对不对?”
裴思芸咬着唇没有应声,悄悄瞄了眼李泺秋,见她面色似乎比平时苍白几分,心中不禁生出些歉意来。
谢雨晴鼓着腮帮,想了想,主动走到李泺秋身前,软软的小手拉住她,“姐姐,对不起。”
见状,裴思芸也嘟着嘴跟了上来,委委屈屈嘟囔了句“对不起”。
突然被两个香香软软的漂亮女孩围住,李泺秋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男人却十分游刃有余。
他转头唤小厮去街头买来两份奶糕,逗得两位小姐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又熟练地把两人肉肉的小手拉到一起。
处理好这一切,他才走到李泺秋夫妇身前,如玉面冠上带着几分歉意,“舍妹和她的朋友给二位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望二位笑纳。”
李泺秋并未看他,只垂眼望向那只被小厮捧到她面前的钱袋。
沉默片刻,她并未拒绝,躬了躬身,随后伸手接过了钱袋。
男人并未多言,同两位依依不舍的小姐道别后,很快上了马,带着几个侍卫离开了。
听着逐渐远去的马蹄声,李泺秋抬眼望去,却只隐隐看见一道消失在街头的背影。
她收回眼神,攥着钱袋的手紧了紧。
奶糕上的白色粉末沾在了裴思芸的嘴角,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脸上生出一股看破一切的得意,“谢雨晴,你不会是喜欢我哥吧?”
谢雨晴登时瞪圆了双眼,“哪、哪有!?”
眼看两人才和好了几分钟就又要吵起来,李泺秋给两位姑娘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合力将两人推向各自的马车。
见谢雨晴吃瘪,裴思芸更来劲儿了,“谢雨晴,你就做梦吧!”
眼珠子咕噜转了转,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李泺秋身上,“我的嫂嫂,怎么着也得是泺秋姐姐这样大方美丽的人儿!”
此话一出,婢女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压着嗓子道:“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李掌柜已经成亲了!你这话要是让世子知道了,又要挨说了!”
裴思芸也是一惊,怯怯看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陆以行。
她并无它意,只是还未习惯李泺秋已经成亲这事。
趁着泺秋姐姐这位瘦削苍白的夫君还未对这句不得体的话做出反应,她顾不得同李泺秋道别,赶忙上马车躲了起来。
终于送走了两位祖宗,李泺秋满身疲惫回到店中。
身前突然多了一盏茶水,她抬眼,看到眉目低垂的陆以行。
他倒是不复方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了。
“方才,”她拿起茶抿了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陆以行依旧垂着眼,坐回位置上重新拿起叠了一半的绸缎后,方淡淡回了句“不客气”。
没过多久,铺子里就又来了客人。
王夫人一手牵着阿兴,一手挎着一篮刚包好的包子。
她随手将东西放在台上,自在地为自己和阿兴寻来两张凳子。
“给你们的,别天天早上买现成的,蒸透了就能吃了。”
说罢,她颇为不信任地瞥了眼陆以行,“……会蒸东西吧?”
李泺秋无奈笑了笑,没理会这个问题,起身去膳房拿了一盘瓜子出来。
阿兴没过一会儿就按捺不住跑出了铺子,王夫人咯吱咯吱地嗑着瓜子,眼神在李泺秋脸上停留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盘桓在脑中的那个问题,“刚刚那是英国公世子?”
李泺秋有些莫名,“应该吧,听裴二小姐唤他哥哥。”
闻言,王夫人眉头蹙了起来,“裴二小姐这么常来,你一次都未曾见过世子吗?”
“……是啊,”李泺秋顿了顿,清亮的目光直直望向王夫人,“夫人可是有何想问?”
没想到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王夫人愣了愣,很快神神秘秘地凑到李泺秋耳边,气声道:“我啊,最近听到了这样一个传言。”
“那传言说,英国公世子心悦于一位市井女子,这女子被世子保护得很好,只知道是位在商业街中……开裁缝铺的女子。”
王夫人一秒不放地瞧着李泺秋的神色,整张脸上都写着八卦,“泺秋,你别怪我多言,我也是那天和人打牌的时候才回想起来,有一日,英国公府的马车夜深更半夜找来街上……”
“所以你们觉得这个市井女子是我?”李泺秋打断她,面上有几分好笑。
她音量抬得高,王夫人惊恐地看了眼陆以行,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夫人,英国公府的马车却是半夜来找过我,但您可知一刻钟未到它便离开了?”
王夫人面色一滞,茫然地眨了眨眼。
“您又可知,那车上只有急着为二小姐取翌日用的衣袍的小厮,连一个英国公府中人都没有?”
王夫人这下脸上有些僵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语气颇为尴尬,“瞧我这脑子,我也只是突然想到……”
“我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英国公府于我的铺子是大恩。”
“纶城中这么多裁缝铺,他们肯信任我这一家,将各种衣物定制都交于此,我已是感激不尽。”
李泺秋诚恳说着,意有所指地转向陆以行,“只是泺秋现下已经成亲,无论如何,夫人不该将这般传言代到我身上。”
“世子清风月朗翩翩公子,泺秋不敢肖想。”
“对于我们这种平民,这般浪漫的传言,当个笑话听听就好。”
“不然,若是哪天招惹到那些大人物身上,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闻言,王夫人脸色一白。
她只想着八卦一下,却没承想,后果可能会这般严重。
她仓皇点了点头,将话题急急转到了下午的牌局上。
习武之人可听距离甚远,陆以行并非有意,却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入了耳中。
方才,他一眼认出那位恨不得让整条街男女老少都眼神发直的男子,就是京中现下的大红人——英国公世子,裴见安。
这位世子的故事尤为传奇。
传闻他出生时体弱多病,咳喘不停,英国公不得已将他送到乡下空气清新的庄子中疗养。
很多大户子嗣离开了父母的管束后便一蹶不振,可这位小世子在十岁回到京城后,却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和才学,如今刚过弱冠之年,便极受天子器重,任殿前司担任副指挥使一职。
众人的风评中,这位世子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又生得风清月朗,眉目如画,是京城中大家小姐们梦寐以求的联姻对象,却不曾想,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并且他那位木楞的夫人,还被划入了怀疑对象中。
听着李泺秋义正言辞地撇清了同裴见安的关系,陆以行默不作声地叠着花,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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