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被陆以行没头没尾的那几句话转走了注意力,李泺秋这一夜竟然睡得很沉。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再睁开眼时已是天明。
榻上已经空了,她拥着薄被坐在地铺上,愣神的空隙小小唾弃了下自己竟然连着两天都起得比陆以行晚。
前厅的餐桌上,摆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虽然她从未吩咐过陆以行为她准备早餐,但他俨然已然将这件事放进了任务清单。
刚在桌边坐下,陆以行就拿着两柄瓷勺从膳房内走了出来。
他脖颈处的衣领朝一侧滑开了些,露出了一小段绷带。
李泺秋撇开目光,还是觉得有必要出声告知一下她的存在。
“早上好。”她说道。
“早上好。”陆以行在她身侧坐下,将其中一柄勺子递给她。
舀了一只正热乎的馄饨送进嘴里,李泺秋一下子又尝了出来,是陈掌柜家的鲜虾瘦肉小馄饨。
两人并排坐在桌边,安静地吃着各自碗中的食物。
空气中飘荡着馄饨的香味,室内一片寂静,只偶尔传出几声轻微的碗勺碰撞声。
李泺秋心不在焉地吃着,一时竟生出一股自己已经过了很久这样的生活之感。
今日室外的阳光不烈,她开了裁缝铺的门,顺势将遮光的布帘一道收起,让铺内的空气和室外相通。
趁着店内没有客人,她坐在改制台后,用剪刀裁剪着前几日从布坊购入的衣料。
坐在长台另一侧的陆以行分外安静,她抽空瞥了他一眼,随后颇为不满地扯了扯嘴角。
她最初的规划是让陆以行多负责一些铺子里的粗活,可这几日看下来,铺子里能做的粗活并没有她想象中多,这就导致他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再加上昨日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了伤,现下理应好好修养身体……
可这也不是闲着的理由呀!
扫了一圈台面上摆着的零碎物件,她抓了几条长条状的绸缎,起身走到他面前。
“陆以行,”没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于直呼他的大名,“帮我个忙。”
说着,她抽出其中一条绸缎放进他手中。
“有个姑娘在我这儿订了婚服,裙摆上需簪些布艺花,你既然闲着没事,不如学者帮我叠一些。”她将其余绸缎放在台上,为自己也从中挑出一条来。
“先将布条拉平,左边这头留出一指,然后向下折叠。”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待陆以行依言将绸缎折下一截后才继续往下教。
“中间部分留出半指,然后将右半段也向下折。”
陆以行消化了一会儿她的话,修长的手指动起来,很快照着她的指令做了。
见状,李泺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捏住右边的尾部……唔,这样绕过来。”
这道步骤有些复杂,她一时说不清楚,手上却已经轻轻松松地打出了一个精致的结扣。
陆以行茫然眨了眨眼,纵使一直暗中瞧着也没能弄明白。
看着他一片空白的神色,李泺秋思忖片刻,抬手按在他拿着绸缎的手指上。
“这样。”她轻声说着,带着他的手一同打出了那个结扣。
“明白了吗?”不等陆以行回答,她就又将结扣拆开来,语气宛若学堂中的夫子,“明白了就自己再试一次。”
她弯腰等在陆以行身前,见他挑起绸缎的一端,循着她方才教的方法,重新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扣。
她笑了笑,正要再吩咐些什么,就听到外头的石板路上传来一阵“隆隆”的车轮声。
“——泺秋姐姐!泺秋姐姐在吗!”
车轮声在铺前停下,一道慌张的女声传了进来。
李泺秋眉头蹙起,还未做出反应,就见一个衣袍华丽的女孩闯了进来。
女孩看着也就八九岁的年纪,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
她急急停在李泺秋身前,哭丧着脸提起裙摆的一角,“泺秋姐姐快救救我!”
李泺秋弯了些身子,一下子便看清了那做工精美的裙摆上沾着的一块无比显眼的深色印记。
“二小姐这是……走了泥路吗?”瞧了眼外头的马车,李泺秋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平。
女孩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正要避开这个问题,门外正巧进来了一个人。
“……还不都是因为二小姐非要在马车上吃黄豆糕,”林管事慢悠悠地说着,全然无视自家主子制止的眼神,“嘴馋就算了,还弄洒了脏了裙子。”
作为堂堂英国公府的二小姐,裴思芸已经很久没被人这般不给面的戳穿过了。
她瞬间送了裙摆,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林管事,“林管事,你怎可……”
眼看主仆二人又要吵嘴,李泺秋赶忙打断,“二小姐快坐下来,让我好好看看吧。”
这样一说,咋咋呼呼的裴思芸果然安静了下来。
她回想起自己找来裁缝铺的正事,小脸重新垮了下来,“呜呜呜姐姐快帮我想想法子吧,我还赶着去参加宴会呢。”
“别急别急,我找找有没有可以给你遮住的东西。”李泺秋安抚地拍拍她,转身在墙边堆成一座小山的布料堆中翻找起来。
裴思芸是裁缝铺常客了,她没再打扰李泺秋,而是熟稔的自己找了张凳子坐着。
“二小姐,请喝茶。”没过多久,就有一位公子将茶盏捧到了她面前。
“唔,谢谢。”她眼巴巴地望着李泺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你是谁啊!”
她叫了声,惊恐地看着陆以行,“泺秋姐姐的铺子里怎么会有我没见过的人!还是男人!”
立在一旁的林管事睨她一眼,闲闲接道:“小姐这就有所不知了,你亲爱的泺秋姐姐前日刚成了亲。”
裴思芸霎时瞪圆了眼,看鬼似的看着陆以行。
“可我之前从来没听泺秋姐姐提过这件事啊!”她突然委屈起来,冲李泺秋的背影喊道,“姐姐,这是真的吗?”
李泺秋眼神放光的从一堆碎布中抓出一盒用剩的金线,这才转身看向裴思芸。
“是呀,”她走到陆以行身旁,努力做出一副羞涩的表情,“同二小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君,陆以行。”
她蹲在裴思芸身边,掂起那片脏污的裙摆,歉意地说:“当时时间仓促,所以没来得及差人去告知小姐,这是泺秋的不妥。”
裴思芸配合她将裙摆抬起,这才撅着小嘴认真瞥了眼陆以行。
不过裴二小姐这点小别扭很快便在陆以行给她递了朵刚叠好的布艺花后消失殆尽。
她宝贝般拿着那朵手艺并不精美的花,又欣喜地同李泺秋说起了话。
后者默默和林管事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里都无声传递出一种“年轻真好”的感叹。
打个漂亮补丁对李泺秋来说并不是难事,没过多久,那块脏污的裙摆上便绽开了一朵金色的太阳花。
这下裴思芸脸上的神情终于明朗了起来。
她走到阳光下转了两个圈,细细密密的金丝线随之而动,仿佛一面闪着细碎金光的流水瀑布。
“泺秋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回店里抱了下李泺秋,转头唤上林管事,准备乘马车赶往宴会场地。
还未上车,东安街口却又拐进一辆宽大的马车来。
裴思芸脚上一顿,干脆站在街边,等着这辆马车过去了再出发。
可那辆马车却越走越慢,最后甚至直接停在了她跟前。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另一个看起来同裴思芸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孩从车中跳了下来。
“这不是昨日才被夫子罚抄了诗文的裴思芸吗?”那女孩似乎同裴思芸关系并不好,方一下车就开始说些让裴思芸难堪的话来。
“——你!”
裴思芸小脸涨得通红,正要同对方争论,一下子又被抢了话头。
“穿得花枝招展又有何用,三皇子可是最讨厌愚笨无知的女子。”女孩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阵,满脸鄙夷。
“谢雨晴!这又关三皇子什么事!你、你要给我道歉!”裴思芸脸更红了,伸手就要去捂谢雨晴的嘴。
眼看两位贵女就要推搡在一起,李泺秋赶忙插进两人中间,试图将她们分割开来。
“两位小姐,有什么事到车上再说吧。”
两旁有好事的街坊探出头来八卦,李泺秋生怕一个不慎坏了两位贵女的名声,只得挡着两人的胳膊,嘴上好生好气地劝着。
“你又是谁?”谢雨晴睨她一眼,怒气上头,使了狠劲儿将她甩开。
李泺秋措手不及,脚下一绊,竟就这样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推倒在地。
她撑着地板,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个近似碰瓷的摔倒。
这下两个小姑娘终于不吵了,她眼神转了转,索性赖在地上不动了。
只是下一刻两个少女看向她的眼神就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便在身后响起。
“夫人还好吗?”
几秒钟前还一副嚣张跋扈模样的谢雨晴肉眼可见的忸怩了起来
她理了理乱掉的刘海,小声唤道:“世子哥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