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上鲜少清洁,到处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陆以行匍匐在上,分外缓慢地朝吴武所在的位置移动着。
好在下头鼓乐喧天,嬉笑阵阵,吴武只顾着享乐,未对他的闯入有丝毫觉察。
不知吴武又想到了什么新花样,他虚虚抬了抬手,一旁弹奏的乐人立马停了下来。
陆以行倒吸一口凉气,忙缩紧了身子,隐在一根粗壮的梁木后。
房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他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唇角紧压着,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须臾,女子们娇俏的笑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其中还夹着几句听得人脸红的打情骂俏之语。
他暗暗探出一只眼去,只见吴武满脸惬意,一口污黄的牙外露着,享受极了这些女子们的拥簇。
他眉间蹙起,眸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厌恶之色。
奏乐声又重新响了起来,他活动了下发麻的小腿,继续小心翼翼地朝房间中央移动。
他分神关注着吴武的动作,离得又近了些,终于在吴武掩着块薄毯的腰间瞧见了要找的东西——
入城令牌。
纶城对庶民的出入并无限制,但若是从别处进城的大型车马队,则需要提前向官署申报,得了应允后,城门处才会放行。
此举本意是为了加强京城的安全和商业保障,却因疏于监管,被不少人钻了空子。
申报渐渐变成强行收礼,若是送的礼品不够,或是不合上头人的心意,那便无法获得应允,没有应允自然也无法入城。
除了向官署申报,还有另一条入城的路子,那便是入城令牌。
入城令牌数量稀少,分布在几个禁卫军大臣手中。
该令牌设立之初,是为了防止有急着入城的车队来不及等待申报,这种情况便可通过入城令牌直接进城。
可在入城申报变味后,这令牌也逐渐变成了大臣敛财和私下做见不得人生意的捷径。
其中一块入城令牌,便在这花天酒地的吴武身上。
看他这样大剌剌的将令牌绑在腰间,恨不得向所有人广而告之的模样,便能猜出这令牌的油水有多诱人了。
陆以行瞄了眼正大口喝着酒的吴武,趁着鼓声响起,轻轻跨到另一根横梁上。
这里立着一根下接地面,上撑屋顶的承重梁,木梁乌黑宽厚,粗壮无比,将他的身形隐蔽得十分彻底。
候在吴武上方的横梁上,抓住时机一跃而下固然是最省事的方法,但那根横梁掩蔽性不够,容易打草惊蛇不说,那脆弱的身板都不一定能撑到行动之时。
而他现下踩着的这跟横梁,又结实又隐蔽,还很方便他跃下掠走令牌。
陆以行找了个方便行动的姿势蹲着,很快观察起下头的人来。
还是同进来时一样,一群花花绿绿的女子围在榻前,同吴武拨雨撩云,调风弄月。
那独自倚在吴武软榻下的女子倒是几乎不言语,一头青丝披散着,颊上掩了块纱巾。
此刻她朝吴武那头望着,他只能依稀瞧见她小半个侧脸。
她似乎比那圈绕在外头的女子更得吴武欢心,吴武用酒进食,都由着她一人侍候。
漫长的等待中,窗外夜色渐深。
陆以行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心中难得生出几分焦急。
他有些担心,若是他夫人早早回了裁缝铺,会不会对他的晚归产生怀疑。
下头的吴武饮多了酒,躺在榻上的姿势愈发放纵。
他不怎么说话了,泛红的眼神露骨地停在身前女子裸露的圆肩上,接过她递来的酒杯时,手掌也愈发没有规矩,专门蹭过女子的柔荑。
陆以行冷眼看着,心头突然跳了下。
他才注意到,榻边这女子的衣裙,竟然是淡紫色的。
脑中很快浮现出出门前在家中看到的那身紫色衣裙……
他甩了甩头,重新集中精神。
吴武的眼神愈发弥散,估摸着再过不久,他就要遣了身边那圈莺莺袅袅,同美人欢度春宵……
到时,房中只剩下吴武和一个没有攻击力的女子……
正是他夺令牌的好时候。
-
李泺秋强压下把眼前那只咸猪手砍掉的冲动,重新斟满了酒杯。
她无声叹了口气,平生第一次期望自己收到的是一条杀令。
她把酒杯塞到吴武手中,垂眸掩住眼中一片冰冷的神色。
吴武黏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他幽幽咽了下口水,抬臂遮住双眼,“……得了,都下去吧。”
身后笑闹声一顿,众人很快收拾了东西,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声阖上,她心头随之微微一跳。
吴武的眼神如有实质,在她身体裸露的肌肤上游移着。
她缩了缩身子,将头埋在胸前,一副羞涩不已的模样。
先前一直忍着听了这么久他和人肆无忌惮的调情,李泺秋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流脓了。
现下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是时候把他一掌劈晕,然后盗走令牌……
她压着脑中雀跃的兴奋之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小美人儿,怎么都不说话?”
吴武粗粝的手探到她下巴,试图将她的脸挑起。
“还遮着面,怎么,是不愿让爷看到吗?”他拖长了嗓音笑起来,语气分外下流。
李泺秋咬着下唇,顺从地抬起下巴,同他污秽的双眼对上。
就是现在!
她柔柔地弯了弯眼,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暧昧地落在吴武颈侧。
正要使力,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她神色一滞,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见空中闪电般落下一道黑影。
——还有第三人在房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爆破声响起,不知来自何处的白色的粉末腾空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李泺秋手下微热的皮肤瞬间消失了,她暗道一声不妙,下一秒便被白雾笼盖。
她胡乱伸手抹了把,软榻已空,方才还在卧上头的吴武不知去了哪儿。
那道黑影似乎正巧落在她身前,她敏锐地向后一跳,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前刺去。
这根簪子末端坠着穗,看起来同普通簪子并无差异。
只有李泺秋却知道,这簪子插入发中那端被打磨得极为锋利,轻轻擦过皮肤便可见血。
白色粉末漂浮在空中,又密又浓,宛若一道无形的白墙,除了眼前这小小一方,她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
黑影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她一手捂住口鼻,另一手握着簪子,全力应对着对方的袭击。
对方每一击都下了狠劲儿,仿佛恨极了她。
李泺秋也毫不客气,虽然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黑影,她仍挥着手上的簪子,每一刺都使出全力。
两人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打得不分上下。
李泺秋单手回击,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心中不由升起些怨念,也不知这又是那个仇家寻上门来。
若是单纯同她过招,她倒是不怕,只是这用上了遮掩视线的□□末,还打断了她的任务,这就有些不讲武德了。
这般想着,她聚起力气,下手更重了些。
簪子划破那人臂上的黑衣,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陆以行按下喉头的痛呼,挥刀刺了回去。
他一手紧捂着口鼻,心下焦急。
这帮追杀他的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卖艺之女,竟然武功如此之高啊?!
而且这房中还特意布了暗器,这些浮在空中的□□末浓得他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也不知有没有毒。
他狠狠挥刀下去,一想到吴武都不知趁着这个时候躲到哪儿去了,心情就更糟糕了些。
正巧两人同时出手,细细的簪子同刀刃撞在一起,一声嗡鸣响起,陆以行飞速抬手再劈了一下,李泺秋手臂一阵,再收回手来,竟瞧见自己的爱簪——断掉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把她簪子砍断的敌人。
她忙往后退了两步,边闪避着对方的攻击,边从腰边又摸出把短刀来。
两人争斗的动静中,突然传出一声奇怪的响动。
李泺秋动作一顿,见对方又挥刀而来,只得收了心神抬手反击。
白雾渐渐散了些,她被逼到墙边,眼看就要无处可逃。
只得放下了遮掩口鼻的手,趁着对方攻击的空隙,在他胸前重重一踹,借力一蹬墙壁,转而往房中跃去。
她落在地上,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绵软的东西。
屋门突然被拉开来,侍卫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迅速传入耳中。
“——吴大人!吴大人你还好吗?!”
见无人回应,侍卫们不知所措地对望着,停在门边迟迟不敢进。
这吴大人玩的开,他们也都是知道的,万一这下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兴致……
白色粉末顺着大开的门向外散去,李泺秋眼前终于清明了些。
黑衣人同她隔着白雾对立着,两人都把刀举在身前,不敢轻举妄动。
她无心关注一旁的侍卫,提防着往脚下看了眼——
是吴武。
他双眼圆瞪着,满脸是血,脖子上一个大口子,已然断了气。
李泺秋心头一震,转而朝他腰边看去——
入城令牌不见了。
□□末又散了开了些,侍卫们发现了立在房中的两人。
“——刺客!有刺客!!”有人高呼。
李泺秋来不及再思考,她迅速转身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迎着月色,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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