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督促李泺秋赶紧行动,林管事还主动提起了上次在藏宝之地撞上的那个黑衣人。
李泺秋瞥他一眼,问道:“可有查到些什么?”
“没查到底,”林管事递给她一道心领神会眼神,“不过大概率是遇上同行了,小心行事便是。”
遇到同行这事并不少见,也没什么特别的处理办法,只能是谁有本事谁拿赏金。
李泺秋深谙这个道理,便不再同他追问什么。
两人在最后一个拐角道了别,各自转过弯,分路而行。
李泺秋走进回廊,甩了甩伞面上的水,随后将伞折起,靠在绣房外的墙壁上。
绣房中只有裴思芸一人,谢雨晴的那张桌子空着,显得屋子里尤为空旷。
李泺秋本想问问裴思芸知不知谢雨晴为何告假,可看着小姑娘略显不快的神色,心中一下子有了猜测。
大抵是两人又在闹矛盾了。
这就不是她一个教习娘子该操心的事了,不管有多少人来,她都要照常授课便是了。
今日的课程内容是一记比较复杂的针法。
李泺秋演示过后,便坐到裴思芸身侧,手把手地同她教学。
裴思芸学得有些吃力,嘴上嘟囔了几句,却也没有放弃,按着李泺秋演示的步骤试了一次又一次。
临近下课,她终于能够独立完成了。
李泺秋看着她仍有些生涩的动作,总算是体会到些为人之师的易趣之感。
她欣慰地摸了摸裴思芸的脑袋,笑着说道:“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闻言,裴思芸利索地放了手中的银针,黑亮的双眸抬起,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就在李泺秋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忽地垂下眼,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
李泺秋默了默,心道自己果然还是不太懂孩子的心性。
从绣房中走出,她重新撑了伞,独自一人往侧门走去。
雨势似乎比来的时候大了些,不过秋雨总是淅淅沥沥的,再大也不会到狂风暴雨的地步。
她惦记着晚上的任务,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脚下,边慢吞吞地顺着竹林小道往前走。
已经能看到侧门了,旁边的岔路里却突然传出几声细微的“沙沙”声。
李泺秋惊醒过来,侧目朝道旁望去。
却见裴见安撑着把伞,一人立在竹叶掩映之中,清亮的眸子里挟着点笑意,“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李泺秋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默默思量了下,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同他说晚上的事。
竹叶上的水滴顺着风,一不小心滴落在裴见安面颊上,他皱了皱眉,转而曲指拭去。
李泺秋垂下眼,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动静,生怕有不长眼的人闯过来。
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模样,裴见安唇角稍稍勾起了些。
“一路平安,李掌柜。”他冲着李泺秋歪了下头,声音压得低了些。
李泺秋一脸茫然,两人间隔了些距离,她遥遥望过去,只觉得他透亮的眼底如同风过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来。
他不给她细究的机会,抬手挥了挥,便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李泺秋一个人站在原地,只觉得裴家这两兄妹今日都不大正常。
-
过了晌午,雨仍下着。
李泺秋和陆以行各坐在铺子的一角,一时无事可忙。
裁缝铺已经有些日子没接到新订单了,因着连日的雨,上门来的客人也零零星星没有几个。
李泺秋抬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货架上色泽鲜艳的布匹发呆。
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等哪天不用在道上混了,她就直接关了这破铺子,去乡下找个庄子呆着去。
另一侧,陆以行闲闲地摆弄着手中的布条,时不时朝门口望一眼。
他不禁生出几分忧虑,有些担心这铺子撑不久了。
这可是李泺秋爹娘一路开下来的铺子,若是倒在她手里,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唇角压了下,侧目瞥了李泺秋一眼。
昨日歇下之后,他还没找到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有话想要同她说,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
今晚又是忙碌的一晚,徐璟派人在藏宝之地一连蹲守了好几日,都没再抓到那日之人的身影。
但他笃定那人肯定还会再来。
卖消息的江湖贩子说,今日是藏宝之地的换岗日,是一年里守卫最为松散的时候。
他今晚打算亲自去瞧一眼,他赌那人一定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心中各自思量着,门外的布帘突然被撩开。
陆以行眼睛一亮,却失望地瞧见王夫人走了进来。
王夫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伞搁在门外,眉飞色舞地直奔李泺秋桌前,“泺秋,出大事了!”
李泺秋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一惊一乍,闻言淡定放下撑着脸颊的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夫人想说何事?”
王夫人眉梢扬了扬,飞快说道:“就刚刚!英国公世子订婚了,同刑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
李泺秋刚喝到喉中的茶顿时呛住了,她皱着脸咳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拍着胸口平息下来。
王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
“这是好事啊。”李泺秋抹了抹唇角,赶忙打断她。
她倒是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意外的。
从穆小姐频频出现在英国公府中起,这就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兴许是两家人最终于达成了最终的协议,这婚事才磨蹭到今日才定下。
王夫人瞥她一眼,重重点了点头,“确实是件好事。”
她停顿了下,又说道:“顾夫人的女儿在宫里做事,之前便说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世家公子世家小姐,长得最好看的一对儿就数这两人了,这下还真喜结连理,别提有多配了。”
李泺秋不禁失笑,王夫人的小道消息功力总是超乎她想像,“是啊。”
门当户对,才子佳人,不过如此。
她们没避讳陆以行,他也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王夫人这人虽然略显聒噪,却的确为这单调的铺子增添了不少乐趣。
他莫名奇妙地回想起刚来铺子那会儿,王夫人同李泺秋神神秘秘说的那段“风流韵事”。
只不过,无论那个传闻是真是假,故事似乎要结束在今日了。
-
天色刚一黑下去,李泺秋就换上夜行衣,带着宽檐斗笠出发了。
膝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她脚步如飞,没一会儿便赶到了城郊。
将耳朵贴在地上辨听院中的脚步声,林管事没骗人,今夜确实只有寥寥几位士兵在值守。
她围着墙根绕了一圈,挑了个人少的区域翻墙而过。
雨势虽不算大,但足以掩盖她的声音和气息。
岗亭上空着,巡查的士兵也只有零星几个。
她一一击晕前来巡查的士兵,又用粗绳捆上手脚,然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虽戴了斗笠,但仍有雨水渗入,浸湿了她颊侧的发。
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中央那间石屋旁。
石屋各侧均有一位士兵值守,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最终还是决定挨个动手。
身后莫名传来一阵不安之感,她后背发毛,警惕地回过身去。
一道黑影赫然立在暗处,不知默默观察她多久了。
隔着雨幕,她微微眯了些眼,只觉得那人身量很高,同她一样一身黑衣,面上为了伪装抹了些油彩,还有两根又长又尖的獠牙从嘴角伸出来。
她心头猛地跳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张面具。
空气中一时陷入死寂,雨滴似乎也因此凝滞。
电光火石之间,强风破开雨幕,李泺秋的拳头带着杀意擦过他脸侧。
石屋外的侍卫还未处理,李泺秋不敢贸然用刀惊动他们,对面那人似乎同她想法一样,竟然也赤手空拳搏了过来。
她今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这下招招蓄力,直冲夺命之处袭去。
同对方来来回回过了几个回合,她攻势愈发密集,也隐隐生出些熟悉之感——
还是上次那人,他没死成。
心中冷冷一笑,她一拳打在他格挡的掌心。
那只面具从第一眼起便觉得眼熟,这下她也想起来了。
是在乞巧节的时候,市集上好多铺子都在售卖这样的傩面。
只不过,别人买来都是情人用,对面这人是……杀人用。
雨仍在下着,有雨滴落进李泺秋眼里,激起一阵刺痛之感。
但她无暇去顾及这些,只狠狠地出着拳,不断压制着对方的攻势。
面具人身量颇高,长手长脚地能攻至许多她难以触及的地方,可她身形灵活,左右闪避着,借着他反应不过来的时间搞偷袭。
两人在雨中打得难舍难分,竟缠斗了几乎数十回合。
渐渐的,李泺秋身体的肌肉变得有些酸痛,一股腥甜之味溢上喉头。
见对方仍是一副身形灵敏的模样,她咬了咬牙,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又是一次灵巧地跳跃,她一个翻身落在他背后,趁着他还未转身,立刻放矮身体伏在地面。
那人回头的那一瞬,她猛然一跃,手肘冲着他下颚袭去,却被他向后一闪躲。
肘部一下子重重撞上他脸上那张木制面具,系在他脑后的绳结断开,面具瞬间飞到了空中。
那人身形顿了顿,李泺秋转而扬手朝他脖颈击去,却忽地感觉颈侧贴上了一道冰凉的触感。
眼睫抖了抖,她看清他直指向她的手臂,以及从袖中伸出、正横在她颈侧的利刃。
带着热意的鲜血流出来,她心中却一片冰凉。
不甘抬眼向他看去,月光下,视野中兀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以行面上的黑纱被她方才的肘击弄得一片凌乱,他沉沉望着她,抬手将她面上的遮掩扯下。
横在脖侧的刀顿了下。
李泺秋心中一时划过很多念头,但又很快变得空白。
她迎着他晦暗的眼眸,下颚往上扬了些,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唇瓣翕动,嗓音被雨水浸得有些沙哑。
“动手,陆以行。”
“——有种你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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