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所有小孩子, 命运都是一样的吗?”中岛敦试探着、小声地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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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没表态,但是芥川龙之介觉得,中岛敦这个想法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泉镜花和中岛都没有办法进入学校场景, 但是他可以进去,也能够发现一些事情。
比如这个学校里的课程, 每天每天都在重复。老师走进来、又站上讲台,重复着昨天的动作和语调,内容或许不太一样, 总之都是一些听过了也无法记住的东西。
这个学校里的很多地方他都已经去过了。学生和老师们都重复了一样的动作,在每一天的同一个地方不断循环。运动场上踢球的几个男生仿佛在做周期性运动一样跑过来又跑回去。
再联系到之前中岛敦通过那一本日记和三个人的关系提出的,“这里的孩子的命运是相同的”这个观点,他们可以根据日记来观察任务目标的状态, 但是这样做很被动。
也许很快他们就要再次面对上一周目那样的失败。
如此几天以后, 转机出现了——或者说,芥川以为转机出现了。
那个时候芥川趁着午休时间跑去了学校的图书室,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他和另外两个人都十分关注的魏尔伦。
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已经大概是国中生的样子, 穿着校园里相当常见的中学生制服,站在书架与书架之间侧过头去看着站在走廊里的芥川龙之介。魏尔伦没什么表情, 对于芥川的出现既不表示欢迎或者打个招呼,也不表现出反感或者抗拒。
他只是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 递给了芥川。
“要看看吗。”疑问句的语气几乎被魏尔伦淡化到没有,听起来更像是在陈述某事。
芥川保持着表情不变接了过来。那本书不厚,封皮上一片空白,没有书名和作者, 翻开后也没有目录, 只知道第一篇文章的名字叫《河童》。
在正式翻看内容之前, 芥川简单地翻了一下, 这本薄薄的小书里除了开篇的《河童》外,依次是《一块地》《地狱变》《齿轮》和《蜘蛛之丝》。
芥川龙之介原本就喜好书画古董,加入port fia后也慢慢把自己和妹妹从小因为出身贫民窟而没能跟上的文化学习补上了,读书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于是他跟着魏尔伦走到一旁的书桌边阅读。
两个都不太爱说话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芥川在阅读的间隙偶尔会抬起头来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魏尔伦。金发的青年没有注意他这边的动静,只是把目光放到左侧的窗户上。学校的窗户和医院场景差不多,其实是一个类似纸糊的、做工和设计都显得粗糙又敷衍的假窗户,整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窗户。
然后芥川把目光收回来,继续专心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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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图书室回到教室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没有窗户也没有门打开的走廊给人一种幽深神秘的感觉,白天不会亮起感应灯,于是走廊越远处越昏暗,只留下出口一处光源,像一只不会闭上的眼睛。
他们靠着左侧行走——魏尔伦带路,芥川跟着。其他同学或者老师从右侧来。每当有人靠近他们到一定距离后,芥川总会感觉有一股凉意窜上背脊,就好像他的战斗本能给出了警报一样。
而那些本来应该擦肩而过的人们总是靠近之后就停下脚步,没有五官的脸转到他们的方向,然后随着他们移动而转动。可是如果芥川回过头去看,却会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好远,仿佛刚刚没有人停下脚步,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这个时候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芥川听来,比起钟表转动的声音,更像是倒计时。
沉默让时间和空间都延长再延长。
芥川龙之介原本猜测,魏尔伦给他看书的目的是询问他读后感、或者希望用这本书里的内容暗示他一些信息,可是芥川读完过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要上课了,就带着他往回走。
他反复回想着那几篇文章的内容,反复想——芥川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读出文章的本意,更不能确定魏尔伦希望他看到的是什么意思,此时的他竟然有些难得地陷入了茫然。
这种久违而特殊的感觉重新笼罩了他——自从十六岁被太宰先生带回port fia后,芥川就很少再感到茫然。他的人生得到了引导、生命找到了目标,于是前路也就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几篇文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那本没有书名也不知作者是谁的小书中,第一篇文章名叫《河童》。河童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传说生物,文章讲述的内容也是主人公误入河童国的经历,从他一开始对这个异于人类社会、并且自认为比人类社会开化的国度感到不适,一直讲述到到他回到人类社会后反而发现了人类社会的可怕之处,想返回河童国。
第二篇、第三篇文章的主旨类似,都是着笔于人性的短篇小说。
第四篇文章《齿轮》则有些不一样。《齿轮》以第一人称视角描写一位患有精神疾病的作家的经历,通篇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暗示,可是这篇文章并没有被放到整本书的最后。
最后是一篇名叫《蜘蛛之丝》的短篇小说。
一定要说的话,芥川始终觉得这本短篇小说集对于收录文章的编纂并不严谨。他看得出这些小说都出自同一位作家,但是并不赞同这样的文章排序。《河童》和《齿轮》的风格更加接近,大概是属于这位作家写作生涯中的同一阶段,而另外三篇小说放在一起更加合适。
但是联想到他们先前拿到的提示,“永远不要轻视任何文字提示”,芥川只能保持谨慎,把顺序问题记下了,回去和另外两个留在家里轮流打电话的家伙交流情报。
不过下午的课程魏尔伦并没有参与,芥川难得看到讲台上的老师表情有些变化。他不认识这位看起来像是外国人的老师具体是谁,只是觉得这位留着长发的外国人先生似乎很是畏寒。
一整个下午,他的同桌都没有回来。芥川龙之介一边整合分析着已知情报,一边时不时看一眼身旁魏尔伦的书桌、桌膛——等等,桌膛里的那张纸上是不是有字?
已经有些明白了玩家的身份定位的芥川龙之介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张看起来是从笔记本中掉下来的纸张拿了过来阅读。毕竟,不要轻视任何文字提示。
……好像是魏尔伦的随笔?纸上没有日期,口吻也不像是用于记录生活的日记。魏尔伦的字笔画很锋利,但偏偏写得比较规矩,稍稍多了些拘束感。
不对,是信件。
是没能寄出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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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教室。惨白无力的教室。到处都是衰败的白色。
我不喜欢这里。虽然我得承认,兰波,你希望能帮助我的这个想法并不算令人难堪,但说实话,没有谁能够帮助谁什么。
并且,我想我对这里不反感、或者说,也许我对哪里都不再反感了。
这么说起来似乎有一点奇怪。
兰波,我的亲友,我想、如果你听到这句话,或许你会问我,怎么会对哪里都不再反感呢?但其实我也很奇怪——我以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痛恨把自己禁锢起来、当作一个物品对待的地方,比如这个被称作是学校的地方。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兰波。【一点墨迹】我似乎从没主动向你提起过我的过去,而你大概也出于避免揭开我的伤疤而包容地没有问过。我无法向你形容那个地方,并且我也
确实不太记得了,所有的事件都在记忆中逐渐淡化为画面和情绪的混合体,最后淡化又淡化,只剩下某个颜色充斥脑海。现在的我只能告诉你,我的记忆是一片衰败的白色。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我说不清那是墙壁的颜色,还是周围有人穿着的衣服的颜色了。真奇怪,这让我感觉他们的血也好像是白色的。
【此处划去了三行】
而每当我想起那里,我就如同忘记了自身所拥有的力量一般、忘记了我已经长大了些许,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和无法呼吸,好像自己仍然是个无法反抗的小孩一样。
或许这个说法并不那么有说服力,不过我也不在意了。确实,当我写到过去、写到周围的一切的时候,我大概依然还在无法抑制地感到、我不清楚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感到有什么东西把我的内脏都牵扯住了,无法呼吸、浑身上下都无法控制地绷紧、嘶吼已经在我的胸腔中滚过一遍又一遍,但偏偏又无法脱离体外。
大概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但是仔细想想我却发现,即使我最终的结局是去往另一个和过去、和现在一样衰败的未来中去,我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
怎么样都好了。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我猜,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你会问我、或者说,向我提起一些事物,这些事情曾经是你认为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但是兰波,重要同样是有优先级的。
如果把我剖开、去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比如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自我与他人,或许我也并不清楚真正的答案,我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我到底是在意是否拥有朋友、还是在意是否被他人、被外界认可?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到的那件事情。
我的确太过自私。
我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囚禁在笼中的野兽。最可悲的是,这满是尖刺的囚笼中的我才是握着钥匙的那一个开门者。我疯狂地想要逃出笼子,却从来不曾意识到,真正的契机就在我自己手中。
确实很像愚蠢无知的野兽。
你会对我失望吗,兰波。
我很清楚有些事物即使让一个人死去也不会得到答案,痛苦会永恒,我的理智和我的情绪就这样把我分为两个部分。
【此处划去半行】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呢。
【一点墨迹】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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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半封并不完整的信件后,芥川龙之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平复心情。即使他很早就知道人生本就不是公平的,但还是不由得想要感叹。
这个游戏说着这是一个完美的、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可是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活在痛苦之中,生活就好像走在悬崖上,一旦不想再挣扎了,就会坠入深渊。
习惯了上课走神的芥川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身旁的窗户上。
这时纸糊一样的虚假窗户忽然变成了芥川在现实生活时常会见到的玻璃窗。窗外是学校的运动场和其他教学楼,除开这几个建筑地点之外的世界只剩下一漆黑的天空,有些像是游戏中没有贴图的边界。
接着他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
魏尔伦的脸映入眼帘。
如果是正常情况,这个时候芥川应该立刻开始思考怎么解释自己未经他人允许就看了对方的东西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他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因为魏尔伦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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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整个教室的人都转过头来,用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他。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只有芥川龙之介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危险预感攀上他的后背。
芥川深呼吸几
次以平复心情,尽可能保持动作幅度不会过大、冷静地慢慢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到教室后门,拉开门,转身冲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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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趴在沙发扶手上拿着固定电话的听筒,听着电话里枯燥的忙音,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飘出去了。
“小镜花,”小老虎几乎要褪色了,“真的会有人接听吗?”
这个房子里能够探索的内容已经被他们翻了个遍了,尤其是在红衣npc那边得来的提示之下、他们几乎把这里掀了个底儿朝天。
目前看来最重要、也最神秘的大概就是这个家庭通讯录上的号码了。那个排在开头、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始终都是“不在服务区”。
泉镜花端正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认真地点点头,试图用目光鼓励中岛敦。
中岛敦叹了口气,听着电话中自动挂断的声音传来后,认命地伸出手去再拨了一遍号码。
“不知道芥川那边怎么样啊,”无聊过度的中岛甚至开始关心起了自己的死对头那边的进度,自言自语一样碎碎念着,“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去第三场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意外啊……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他上过学吗?小镜花肯定上过学啦……以前都是老师直接到福利院里来上课的,学校里上课是什么样子呢……”
镜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说话。此时的中岛敦总是会给镜花一种猫科动物原地翻滚、最后四脚朝天地瘫在地上的感觉,再加上中岛敦的碎碎念,还是很可爱的。
“可以给我讲讲,你们上课会讲什么吗。”她问道。
终于有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做的中岛敦顿时精神起来了,如果他的异能力还在,也许白虎的耳朵也会跟着抖一抖。
只可惜他的童年中发生过的有意思的事情不多,上课的内容更是因为福利院的经济条件不足,老师只是讲了最基础的文化知识和许多生活常识,中岛敦找不出太多值得分享的。
但镜花听得很认真。少女听完后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候,被他们两个忽视了好一会儿的电话中忽然传出一阵笑声。
中岛敦吓得险些把电话听筒扔出去。
对面笑得更厉害了:“别害怕、别害怕,哈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真是对不起啊敦君。”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震惊、喜悦、无语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同时在胸膛中炸开。数日来的不安在此刻有如春天的融雪一般化作流水退去,久违的安定感和安全感重新回到身边。
“太宰先生!”中岛敦几乎要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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