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辰抬手擦掉她淌下来的泪,皱着眉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鱼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听不见他说话。
她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一股脑生硬地扯了出来,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又是否接受得了。
怪不得他从一开始便屡屡被魔物盯上,不论是白野还是梦厄,他们都是宓戈魔核的寄居者,他们本能地能察觉到墨寒辰的异样,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在她眼皮子底下诱拐他入魔,甚至在白野那座破庙里那道魔气,在进入墨寒辰体内居然消失得那般彻底不见踪影,原来如此……
他一身魔骨,没有比这更好的掩藏之法了。
宓戈,他该死。
千年前即便他受了她那般的重创,居然还留了力气对游子墨的魂魄下手。
或许是她力竭,才被他钻了空子带着魔气跟着游子墨跑了。
不知道他在他轮回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墨寒辰的这身魔骨拜他所赐,所以他才道这具身体他不会轻易放弃。
可这是他想要就要得了的么。
当真可笑。
江鱼冷笑一声,睁眼时满眼通红,眸光里裹挟的杀气太重,凌厉地往她身前飞散,墨寒辰凑在她面前,一眼便看清了她所有的异样。
他愣了愣,随即道:“怎么了?”
江鱼狼狈收回视线,闭着眼吐息片刻,缓缓摇头。
墨寒辰抬手按了按她的眉心,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低声道:“怎么又哭了,抱抱?”
“嗯。”
江鱼缓了片刻,从他怀里钻出来时又恢复如初了。
夏木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这么不见外地在外面搂搂抱抱十分新奇,咂着嘴啧啧感叹。
江鱼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眸光里的调侃意味,脸一板就倒打一耙道:“看什么看?”
夏木笑着“嗤”了一声,欠欠地开口:“那你以为我愿意么,就这么大点地儿,你别强人所难啊。”
江鱼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收回视线,对墨寒辰道:“我们走吧。”
“好。”
墨寒辰领着他们继续往前,他牵着江鱼,低声道:“刚刚想起什么了?”
江鱼有事情瞒着他。
从秘境里那一次她哭着醒过来,再到之后每一次关于他们要做些什么,她想事情的角度都与往常不同,包括她问到关于他魔气失控和下决定去抓方闻佑,这些话题开启得突兀,若不是她提起,他甚至不会深想。
而这一切,都是从秘境她那一次每日没夜的昏睡开始的。
江鱼大概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的,一次两次都这样莫名其妙地哭,她自己也很是嫌弃,但那种情绪来得汹涌,几乎带着她千年的恨意和遗憾,她自己也管不住。
江鱼看了他一眼,挠了挠他的手心避重就轻道:“在想你。”
这么说也没错,游子墨就是墨寒辰,只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墨寒辰皱了皱眉,随即好笑道:“想我什么,我不就在这里么?”
“嗯,”江鱼点头,随口道:“在想我的宝贝这些年过得真不容易,师姐以后一定对你好。”
夏木都没眼看了,他刻意地在他们身边猛咳一阵,咬牙道:“注意点儿影响,还有人在呢!”
江鱼淡淡瞥他一眼,“你往后面去一下不就行了么。”
夏木:“……!”
这是到后面去就听不见的么,他耳聪目明的,江鱼这敷衍未免也太不走心。
褚翎面无表情地飞到他身边,认真地建议道:“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为了你自己,不要太较真了。”
江鱼笑着点头赞同。
夏木彻底失语。
江鱼没再管他们,墨寒辰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低低笑出声来,见她回过头来,望着她道:“好。”
“好什么?”江鱼被夏木一打岔就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还没时间思索,便见他眉眼耷拉下来,显得她像一个随口许承诺的渣女。
江鱼:“……”
她好笑道:“知道啦……不对,你不该客气一下么,好什么好?”
墨寒辰低笑道:“不和师姐客气。”
江鱼挑眉笑了,拽着他的手晃了晃。
后面的路没再碰见魔物和死士,很快他们便抵达了墨寒辰感知到方闻佑魔气的地方。
可越是到了这里,他们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江鱼拉着墨寒辰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还好,但这里魔气太散,或许有很多人藏于暗处。”
一行人很快便散开四处找寻,江鱼和墨寒辰走在小巷里,往外放着灵识感知周围的情况。
小巷四通八达,斑驳的墙角有湿苔生长,空气里潮湿弥漫,明明坐落着不少小屋,却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下寂静得有些诡异。
江鱼还待要往前走,墨寒辰却拉住了她。
她回眸便见他掌心一抬,一道魔气在他指尖绕了一圈,便往两人身侧的一处小屋里钻进去。
几乎是魔气钻进屋子的一瞬间,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压抑痛苦的低哼。
心念一动,赤云剑自行从她额头钻出来,剑身流转着金红色的光芒,剑气一斩,直接将那道木门破了个粉碎。
里面蹿出一道全黑的身影,赤云剑在空中飞速旋转,结出细细密密的剑阵将其困于其中。
江鱼眉心一凝,想起之前听说的关于修仙界死士的传闻,手下灵力一转,当即制住了那人的下颌。
墨寒辰打出数道魔气将那人死死困住,江鱼踏步上前,皱着眉看向那名黑衣人。
他的眸光无波无澜,黑布遮掩着面容,是以也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的状态平静得太不正常,即便这般受制于人也不显半分慌张。
赤云剑横在他脖颈间,江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若是告知我们方闻佑在哪里,兴许我们可以放你一命。”
前提是他不为祸人间。
那名黑衣人的眼珠略动了片刻,便挣扎着想逃离他们的控制。
他一动,赤云剑便割破了他的皮肉,江鱼还未有动作,赤云剑便在那人试图借剑自刎时飞速撤开了。
“一心要死……”江鱼低笑了一声,“他许给你们什么承诺,居然让你们这么奋不顾身?”
他的喉间咕噜滚动了几个音节,嘴唇微动,可到底没说出来话,眉心又狠狠地一皱,恢复成面如死灰丧失生气的模样。
墨寒辰忽然低声在她耳边道:“师姐,你听说过药师谷有摧毁人神智的药物或禁术么?”
江鱼一愣,随即道:“摧毁神智?什么意思?”
墨寒辰压着声音道:“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觉得……很像是有人对他施了一种禁术……”
而这种禁术和他所用的同出一脉。
他给鹰卫和江鱼的魔符都是由那种禁术改动而来,他只不过提取了一部分符咒加以改动,效用却与原来截然相反——
被他用过魔符的人,若是他愿意,则能被他感知到位置,这些人也可以借他是魔的身份突破魔气对修士和妖的灵力桎梏,能在魔界魔气弥漫之处畅行无阻。
这是与控制残害相悖的另一种意义上的护佑。
当初他不知自己为何能下意识用出那样邪门的术法,纠结思索过许久找不到答案,鹰卫又不得进入魔界,他闲来无事时便自己瞎琢磨了一番,结果真的被他改出了效果。
此术名为镇魂术,以魔气辅以魔血,炼取受术者的生魂,将其三魂七魄捣个粉碎,在其失去自我控制能力之后由施术者借魔气接管操控,从此不死不灭,听从号令者命令行事。
这种禁术,比起密境里的幽冥蝶更骇人听闻,也更加有违天道。
他本以为世间只他一人知晓这种禁术,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甚至还有人已经用此术在人间和修仙界练出了那些活傀儡。
墨寒辰用魔气细细检查过那名黑衣人,他尚未对他做些什么,便见他的双瞳一翻,倏忽间便尽数染上了浓墨一般的暗色。
一道魔气从他眼眶里钻出来,目的明确攻势迅猛地朝墨寒辰袭去,却被他周身的魔气挡掉化解了。
墨寒辰抿了抿唇,神色凝重下来,他拉着江鱼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是镇魂术。”
江鱼蹙着眉看着那名黑衣人在那道魔气离体之后软倒在地,不消片刻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她道:“镇魂术是什么?”
墨寒辰转眸深深看着她,哑声道:“你听过的,在梦厄的幻阵里,用来炼活傀儡的邪术。”
活傀儡……!
她原以为按照墨寒辰如今的性情,此间再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出现。
书里原来说的是墨寒辰炼制活傀儡,借这支不死不灭的大军在魔界短时间内掌控一切势力才登上魔尊的宝座,可如今他……
江鱼猝然回神,书里的墨寒辰,早就不是墨寒辰了,那是被宓戈彻底夺舍后已经死过一次的一具同他长得一样的躯体。
只要宓戈尚且在世,原书里发生的一切,未必不能再发生。
活傀儡的存在,合情又合理。
她思索的情绪太明显,墨寒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师姐,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不是我做的……”
江鱼一愣,随即反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捏了一下,“我知道,我们一直在一起呢,你能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只是这些人不是修仙界传言中方闻佑招募的暗军随后被他控制成了死士,怎么会……”
怎么不会,只要有宓戈的魔核存在,有现在这一切都不让人意外。
可只有一个方闻佑,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么,以前白野和梦厄再强,也都能被他们压制,一个方闻佑……
当初千歧门梦厄的魔核,未必不在他身上!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江鱼将她方才没说完的废话打断,直接道:“你能确定是镇魂术的话,这里的人估计都被他操控了,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将方闻佑找出来,如今已经有黑衣人丧命,他必然能得到消息。”
“好。”
墨寒辰身边飞出无数魔气,丝丝缕缕地往各个角落钻进去,赤云剑徘徊在上空守株待兔,只待方闻佑一出现,便将其困守于此地。
墨寒辰拉着江鱼忽然往一个方向靠近,江鱼没忘记用灵识同夏木和褚翎传消息,一行人成收拢之势往一处地方迅速汇聚。
曲折的小巷瓦檐上挂着水珠,滴答滴答往下坠落,在长而窄的空间里荡出一阵阵清脆的余波,扩散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路的终点是一处昏暗的院子,院门斑驳,有风穿过小巷,拂过门扉后,便发出“咯吱咯吱”不断的闹人心的声响。
他们收住了脚步,院门彻底被风吹开。
里面居然黑压压站了一院子的黑衣人。
这些人一见他们到来,便像流水线产出来的机器一般,下垂的脑袋居然一同抬了起来,动作突然而迅速有力,发出一阵刺耳的骨擦声。
在抬头后的一瞬间他们忽然睁眼,一对对眼瞳居然都是如出一辙的黑!
院子深处他们被黑衣人挡住视线的地方传出一道狞笑,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等你们好久了……”
他话音一落,那群黑衣人便得了指令一般迅速出手。
他们一个个身姿利落手段凶狠,甚至不少人腰间还有配剑。
他们握着剑便一顿乱砍,全然没有任何剑术,可其上却有灵力和魔气同时滚动,招招用尽全部力气和修为,力图将他们斩杀于此地。
这些人里,居然有天剑宗弟子!
可他们回去天剑宗的那一趟,分明没有听段允怀他们说过宗内有如此多的弟子命灯熄灭……
所以,沈之行口中那些各宗不见的弟子,都被他用镇魂术炼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只因他们生机未断,所以命灯不灭,成了流落在各宗之外生死不能的活傀儡。
江鱼夏木他们都认出这些黑衣人里有天剑宗甚至其余各宗的弟子,于是便束手束脚纠结着不知要做到哪一个地步。
可赤云剑和桃夭没有这种顾忌,它们在黑衣人群里穿梭,所过之处血花四溅。
只见那些被它们斩断臂膀亦或头颅的断肢残骸只在地上挣扎片刻,便又同时“活”了过来,以手作爪朝他们抓过来。
那些头颅在地上滚动着靠近他们,细长的舌头一吐,一口獠牙暴出来试图咬上他们的小腿脚踝。
江鱼头皮发麻。
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从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落地还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那道阴鸷的声音在他们进退不得之时又从后面传了出来:“嗯……好像还不错……”
江鱼皱着眉低喝道:“你是谁?”
彼时在千歧门,因梦厄躲藏于城主府中被他们几人发现,后众人齐聚由千歧门掌门奚叶桑审问详情时,江鱼听过方闻佑说话的。
如今这道声音明明还是同他的一样,可咬字和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那人笑了笑,“这么久就不记得我了么,上一次你见我还十分惊讶的……”
赤云剑银白剑脊上蹿出金红色的烈焰,银色在红光中闪烁,一时炫目迷离不已。
烈焰一息之间便蔓延上红玉剑身,赤云剑在空中结阵,火红色剑气席卷,江鱼不再留手。
赤云剑爆出强光往人群里一扫,所有断的没断的都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赤云剑直抵后面门扉紧闭的房间。
那人低笑着道:“精彩,精彩……”
那扇门自行开启。
靠坐在门后勾着嘴角恶意地看着他们的人,果然是方闻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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