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嬷嬷领了皇后的吩咐又往东宫去了一趟宣旨。

    嬷嬷人到了东宫主院,便同管事太监说了来意,那管事太监闻言大惊,吩咐人去请了扶春和慰雁两人。

    这扶春和慰雁,正是从前宫里皇后选出来送到东宫的晓事宫女。

    祁祯去南苑时,只带了批皇帝安排的护卫,这两个宫女和东宫其他的奴才一道留在了东宫,一留三年,待重回东宫时,她二人的处境,便分外尴尬了。

    祁祯性子本就冷,自打出了南苑后,因着政事繁忙,一直是歇在书房,这段时日,这两位宫女便是偶尔见到祁祯,也是远远匆匆一面。

    两人年岁也渐长,早过了娇花般的年纪,那股子年少时一心想要承宠的心思,也被磨得淡了,以为大抵日后便是做一辈子的宫女待主子何时想起配个奴才草草终生了。

    知晓自己被皇后提了侍妾时,两人俱是分外惊诧。

    可吃惊归吃惊,这样天大的好事,哪里有人会不愿意。

    扶春和慰雁急赶着便来见了嬷嬷,又问了嬷嬷皇后怎的突然下了懿旨提她们二人作侍妾。

    嬷嬷和这两位宫女皆是旧相识,倒没瞒着她二人。

    提点她们道:“皇后急盼着个皇嗣,这东宫里的女人,实在是少,定是要添人的。除却提了你们二人外,郑国公府三爷家里的小姐,过些时日也要入门,娘娘的亲侄女,又是国公府这一辈仅剩下待嫁的小姐,自是要给个侧妃的位份,至于你们两个,谁若是生下了殿下的长子,有这份功,说不得娘娘开恩,再提个侧妃,也不是不可能。”

    扶春和慰雁闻言对视了眼,不解道:“嬷嬷可是说笑哄我们姐妹的?这外头的人不知道,嬷嬷您是皇后宫里的人还不知道嘛,东宫里头一等一受宠的是宁安侯府的庶女。她的身份虽做不得太子妃,做个侧妃却无不可,哪里轮得到我们姐妹二人。”

    嬷嬷听罢想起玲珑腕上戴着那只玉镯,摇了摇头道:“眼下再受宠又能如何,到时候红颜老恩便断,那位姑娘生不了子嗣,早晚是可怜的命。”

    嬷嬷如此想着,倒是有些可怜那位沈二姑娘。

    生来不是嫡女,便先落了下乘,生了副好样貌,偏生是个庶女,又阴差阳错,入了南苑,妻不妻妾不妾的过了这些年。

    庶女替嫁,依着殿下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她作正妻,一个宠妾亦或侧妃便是顶了天了。她若是一直无子,便是侧妃的位份,也未必能得。

    殿下不许她生育子嗣,只在东宫这样尴尬的养着,妻不妻妾不妾,同个伺候主子床榻之事的暖房婢女,差了什么?

    无非是眼下东宫没有旁的女人,沈家小姐才能勉强维持体面。

    可日后呢?日后东宫进了人,她会是什么处境?

    待今日后,若失了殿下那点子飘渺的恩宠,她那不尴不尬的身份,怕是连皇后信提的两个侍妾,都及不上,再等些时候郑国公府的小姐入门,那沈姑娘可就真成了隐形人。

    嬷嬷摇头轻叹了声,搁下了心底的唏嘘,吩咐扶春和慰雁道:

    “好了,早些收拾妥当,日后就在主院的厢房住着,多劝劝殿下回卧房休息,少让殿下歇在书房里。往后你们和沈家小姐都是殿下房中的姐妹,总要打照面,那沈家小姐病了,你二人这两日便去探探病,看望下沈家小姐。殿下和皇后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最厌勾心斗角设计陷害,日后你们二人需得和那沈家姑娘好生相处,莫要惹了事,徒惹殿下和皇后生厌。”

    扶春和慰雁一道点头应是,回道:“沈姑娘毕竟是侯府的姑娘,性子娇些也是难免,寻常相处,我们二人,多相让一些自是无妨。”

    嬷嬷欣慰的笑了笑,只觉这两个宫女倒是晓得事理。

    “你们两个晓事便好,我还要去郑国公府一趟,便不在东宫耽搁了。”嬷嬷话落抬步离开。

    扶春和慰雁两人瞧着嬷嬷走远,才收回视线。

    慰雁问扶春道:“咱们真要去看望沈家姑娘,我可是听说那沈姑娘性子霸道着呢,雪院里伺候的奴才说,前些时日那沈姑娘和殿下吵架,砸了一套杯盏呢,还气的殿下在书房撒火。”

    扶春也有些为难,叹了口气道:“嬷嬷既叮嘱要去看望沈家姑娘,咱们自是要过去的,况且日后总要相处,哪里避得开呀,今日便去吧,早见了人也早安心。”

    慰雁想到东宫奴才私底下传言里说的那位沈家姑娘,仍有些忧心忡忡。

    此时的沈玲珑,正卧在被衾里数着床帐上的条条纹路。

    祁祯去宫里上朝时,虽叮嘱了玲珑,让她再睡一会儿,可往常每日清晨都要睡个回笼觉的玲珑,今日却怎么也睡不下。

    她脑海满是祁祯的那些言语,心里更是幻化出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再信他一次罢,那时少时一眼情动的郎君啊,怎么就不能再信他一次呢?另一个小人说,他骗你伤你,还预备纳妾添人,甚至未必真心将你视为妻子,为什么还要再让自己为他难过呢?

    两个小人不断的拉扯,玲珑始终选不出来。

    是啊,如果能轻易选出轻易决断,那就不是喜欢祁祯这许多年的玲珑了。

    总要有件什么事,伤她入骨,让她每每想起祁祯,都觉痛意难忍,方能逼她断情断念,就此割舍。

    “该用早膳了,小姐该起来了。”落霞和秋水在外头食案上布膳,秋水扬声唤玲珑起身。

    玲珑抿唇起身,在单薄衣衫外裹了件狐裘,落座在食案旁。

    刚一落座,外头的奴婢便进门通传。

    “沈姑娘,扶春和慰雁两位姑娘求见。”

    玲珑闻言眉心微蹙,“扶春?慰雁?她们是谁?我并不认识这二位。”

    通传的婢女,从前便是东宫的老人,自然清楚扶春和慰雁两人的身份,她略有些忐忑的低首回道:“这二位是从前在殿下房中伺候的人,姑娘是在南苑入的门,自是不认识这二位。”

    房中伺候的人?是伺候起居的?还是伺候枕席的?玲珑眸光微滞。

    她低首瞧了眼桌案上的膳食,只觉半分食欲也无。

    “请她们二位进来罢。”

    玲珑话落,便搁下了碗筷。

    她扶额侧首,望着门处缓步入内的两人。

    而扶春和慰雁,也在望着她。

    玲珑此前未曾听过这两位婢女,可扶春和慰雁却没少听说玲珑的传言。

    不过听说归听说,这回,倒是头一次见真人。

    扶春和慰雁踏入内室,隔着不远不近看向玲珑。

    眼前的姑娘脸上半点脂粉未沾,病中又容色苍白,却好似冬日树上的一枝梨花,让人不自觉便生了怜惜的欲望。

    可想而知,若是无这病中苍白,该是怎么明艳的颜色。

    难怪,连素来守礼的殿下,都能不顾规矩,白日便耐不住性子,在书房折腾,连叫了几次水。

    难怪,她敢和殿下闹脾气。

    “两位坐吧,秋水,给两位姑娘备茶。我初到东宫,也未曾见过什么人,不知二人登门是为何事?”

    扶春和慰雁接了秋水奉上的茶,对视了眼。随后,扶春含笑回道:“我们姐妹原是殿下房中的婢女,今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提我二人作侍妾,传旨的嬷嬷说沈姑娘您病着,我们姐妹便想着来看望看望您。”

    侍妾?祁祯的动作倒时快,说添人便添了,连半日都不曾过去。玲珑如此想着,眸光微暗,压下心里那股子涩意,取了手边的茶盏,轻抿了口,勉强笑道:“原是如此,我身子不适,恐不能好生招待两位,既是来探病,如今也瞧见了人,两位便打道回府吧。”

    话落,便搁下了手中茶盏。

    当真是惯出来的娇纵性子,不高兴了说逐便逐,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玲珑搁下茶盏时,衣袖微掀,露出了里面的手腕,腕上那只血玉镯子在初晨的光影下流转生辉,落入了扶春和慰雁两人眼中。

    她二人眸溢惊色,皆怔了一怔。

    玲珑也察觉到了两人视线落在自己腕上后神色有异,跟着瞧了眼腕上那镯子,眉心微蹙,心生不解,视线略带疑惑又看向她二人。

    扶春迎上玲珑视线,忙压下惊色,面上强挂着笑道:“沈姑娘这镯子好生漂亮,可是皇后赐下的?”

    当年皇后的这镯子,可在宫里闹的血雨腥风,累的皇后失宠至今,但凡在皇后宫里呆过的,便没有不知道这镯子的。

    扶春和慰雁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哪里会不认得这避子的镯子,可依着皇后的意思,明摆着是盼着皇孙的,怎么会给沈家姑娘赐下这避子的物件,难不成是怕沈姑娘先一步诞下皇嗣,威胁了后头入门的郑国公府小姐的地位。两人皆是不解。

    玲珑抚了抚腕上镯子,还未回话,一旁的秋水便先一步道:“这镯子是太子殿下赠于我家小姐的定情之物,如何会是皇后赐下所赐。”

    这镯子,是玲珑和祁祯圆房后几日,祁祯所赠,他说是她赠他坠子的回礼,细说起来倒也可算是定情之物。

    扶春闻言心中更惊,问道:“殿下所赠?沈姑娘这镯子,是殿下所赠?”

    玲珑有些纳闷她问了这许多遍,眉心微蹙,抬眸回道:“确是殿下所赠,姑娘这般惊讶,是这镯子,原是旁人的吗?”

    扶春瞧着玲珑眸中不解之色,明白她应是并不知晓这镯子的用途,也怕自己多嘴惹祸,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镯子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物件。许是殿下瞧着好看,便从娘娘那讨要了此物赠于姑娘。”

    扶春话落,恐在此地久留会多说多错,忙拉着慰雁告退。

    玲珑瞧着扶春和慰雁两人急匆匆离去,抬起手腕眸光细细落在那镯子上,眸色探究。

    血玉确实罕见,制成的这镯子,也确实漂亮,可再罕见,再漂亮,扶春和慰雁两人瞧见,也不该是那般反应。

    候在一旁半晌未曾言语的落霞暗暗打量玲珑神色,心中忧虑,忙端起食案上的一碗清粥,递到玲珑跟前,开口道:“小姐,早膳该凉了,快用吧,莫耽搁了,用了早膳还要吃药呢,太医叮嘱了,每日三顿都要按时用膳喝药,不能耽搁。”

    落霞的话打断了玲珑的思绪。

    她接过粥碗,舀了口粥送到唇边。

    “欸,那两位姑娘谁的帕子落在这椅子上了。”

    玲珑闻言看了过去,见一件绣的精致的帕子落在了桌椅上,开口吩咐秋水道:“秋水,追上去给人送过去罢。”

    秋水应了声,捡起那帕子,便往雪院外去追那两位姑娘了。

    雪院和主院离得实在太近,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那两位姑娘便已到了主院厢房。

    好在秋水追来的及时,扶春和慰雁前脚到厢房,她后脚就追了过来。

    厢房里,扶春和慰雁一回来便背过身阖了房门。

    阖门时房门吱呀的声响,正巧遮去了秋水追来的脚步声。

    “方才那镯子沈姑娘说是殿下所赠,那镯子究竟是不是皇后制了避子的物件?若真是避子之物,殿下怎么会给了沈姑娘?莫不是不想让沈姑娘怀上皇嗣?”慰雁一到内室,便问扶春道。

    外头秋水刚到房门口,瞧见两人突然阖上了房门,正欲抬手敲门,便听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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