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褪去宫服, 只着一身寻常衣裳,由管事太监引着又去了一趟东宫。
此行离宫再往东宫,皇后有意避人眼目, 特意未乘皇后鸾驾,而是选了个寻常的车驾。
可皇后离宫, 到底还是无法彻底瞒住消息, 纵使她没有用皇后特制的鸾驾, 却也只能瞒着宫外的人, 宫城里的奴才们,哪里会看不出是皇后出了宫。
皇后殿外宫门一角立着洒扫的宫人, 那宫人瞧着皇后远去的鸾驾,思量着今日皇后为何两度离宫,稍有了些猜测,便悄悄离开了当值的地方, 回去给他效命的主子传了消息。
为避人眼目, 皇后特意吩咐从东宫后院的门进去, 她这一趟来,也并未去见祁祯, 而是绕过了主院门口,去了几步之遥的雪院。
管事太监引着皇后一到雪院,便察觉了些不对劲。
这院落里,好生安静。
好似是一个人也无。
不对劲。
皇后也察觉了不对,她拧着眉头,抬步往前日刚踏足过的雪院内室而去。
从雪院院门行至内室门槛处,未曾瞧见一个伺候的奴才。
“这院落伺候的人呢?”皇后凝眉问道。
管事太监也是纳闷, 回道:“奴才也不知晓。”
为免雪院的奴才走漏口风, 现下她们都已被暗卫叩住压入了地牢
今日东宫里情况急迫, 祁祯吩咐什么要紧事,大都是由暗卫领命行事。
暗卫行事,管事太监自是不晓得,加之他本就是皇后宫中新拨进东宫的人,祁祯行事也未必会让他全然知晓。
太监不比自小培养的暗卫死士,不能完全保证忠心,祁祯经了三年前被管事太监背叛一事,也很难再真正信任如今的这位管事。
见这管事太监答不出什么,皇后只得自己往内室里走去,瞧瞧里头是何情况。
她一踏入内室,便被里头的狼藉一片给惊着了。
玲珑走的匆忙,这内室碎裂的镜子,地上的镜片与玉镯碎片,都未曾收拾。
皇后瞧了眼那破镜与碎玉,哪里还不明白,那沈家姑娘,应是知晓了祁祯做下的这荒唐事。
她从碎玉中抬眼,往内室屏风里的床榻处望去,却未瞧见人,倒是一旁的衣箱子,像是被人刚从中收拢过似的。
难不成那沈姑娘闹性子回侯府去了?
不对呀,若是回了侯府,总不至于她半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皇后凝眉不解,往那里头走去,行至桌案旁,不经意掠过食案,瞧见了那上头的糕点残渣。
突然想起来今日那管事太监说的话。
“你说,今日那沈二姑娘往太子书房送了份糕点?”
管事太监闻言有些不解皇后如此问,却还是照实回道:“是,沈二姑娘,是往太子书房送了份糕点。”
皇后眉眼微垂,又问了句:“除此之外,太子今日还吃了些什么?”
这管事太监倒是记得,今日膳房的嬷嬷还抱怨,主子怎的食欲如此不佳,大半日都不曾传膳过去。
于是回道:“殿下今日食欲不振,未曾传膳,应当是并未吃旁的什么。”
皇后可清楚记得,祁祯那眼疾是被刺客下了毒。
他今日只用了沈二姑娘送去的糕点,那毒除却那份糕点,还能在哪里?
皇后心道,倒是低估了沈家那庶女。神色已然含怒。
祁祯和暗卫说什么什么搜寻刺客,怕是找那跑了的沈玲珑罢了。
她心中蓄怒,口中斥道:“这沈二姑娘当真大胆!”
那股子初见玲珑时,瞧着她睡梦中乖巧娇憨模样的喜爱,到如今却变得复杂。
甚至想着,这样一个行事乖张的姑娘,到底还是不宜留在祁祯身边。
不然,今日闹性子下个毒,明日使脾气伤个手,长此以往,哪里是能安于后宅的女子。
京郊,南山脚下。
一驾马车从山脚下的坡路往山腰行驶,待行到半山腰处的一座庄子前,停了下来。
“二小姐,到了。”车夫在马车外唤了声。
里头的玲珑听的这声二小姐,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打在租赁马车的棚子,便被姐姐的人盯上了。
她神色仍有些别扭,一旁的兰嬷嬷瞧她的小模样,握了握她的手,牵着她下马车去,边下马车,口中边道:“这庄子,可是颇费了嬷嬷我和大小姐的心思,小姐在这处住着,定是欢喜。”
说着边拉着玲珑往庄子里走去。
山庄的院门开着,玲珑被嬷嬷拉着,不情不愿的走了进去。
待一踏进山庄,玲珑原本仍带着些倔强冷意的神色,登时便染上了喜意。
沈沁柳的确在这庄子上,费了大心思。
这座山庄,和玲珑在云州时所居的院落里,一模一样。
假山池水,屋檐画角,院门内悬着的风铃,一应摆件布置,皆比照玲珑云州旧居。
一踏入这院落,恍惚间好似是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云州。
“小姐可还喜欢。”兰嬷嬷瞧她眉间喜色,笑问道。
玲珑抿唇未语,可神色间却尽是喜欢。
“小姐既是喜欢,便安心在此住下,也不枉费了嬷嬷我和大小姐费的这番心思。”兰嬷嬷给玲珑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口中道。
玲珑笑眼明媚,瞧着这和云州好生相似的院落,眸光亮璨璨的。
山庄伺候的奴才引着玲珑往她的寝居内室处去,玲珑同兰嬷嬷一道过去,一行人刚到内室门槛处,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便从内室里嗖的冲了出来。
“欸,是雪绒!”秋水瞧见急匆匆喊道。
那叫雪绒的大胖团子嗖的一下跳在玲珑身上,两只前爪攀着玲珑脖颈两侧,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猛吸。
雪绒是玲珑在云州时养的猫,是她十二岁那年沈沁柳送的见面礼。
玲珑将她从一个小点点那么大,养成了一个胖乎乎的雪绒。
后来她来了京城,因为宁安侯夫人不喜欢府上养猫,玲珑在京中并无好友,只得将猫还给了姐姐,托姐姐给猫再寻个好主人养着。
沈沁柳并未将猫送人,而是一直将它养在这庄子上。
“这处庄子,原是大小姐给小姐您准备的嫁妆,可惜那时候太匆忙了,未曾来得及给您。如今您便安心在这处住下就是,待日后金陵城解禁,若是想回云州,再回去也就是了。”兰嬷嬷在一旁道。
玲珑抱着雪绒,眉眼含笑,眸中盈满温柔,啾了雪绒一口,柔声回道:“好。”
京城二皇子府上,那哑巴马夫正在二皇子跟前支支吾吾的比划着。
今日这马夫原是负责送沈玲珑出城的,可玲珑却因为怕这些人是和贵妃有牵扯,欲要取自己性命,便和秋水偷偷溜了。
马夫左等又等,始终不见人回来,便慌了神开始寻人,寻了好一会儿,也未寻见,实在无法,只得回来同二皇子禀告此事。
祁墨坐在轮椅上,瞧着马夫比划的手势,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后,眉心微蹙。
一旁伺候的亲信瞧着那马夫的比划,问道:“你是说那沈二姑娘自己跑了?你找不到人了?”
马夫闻言,一个劲的点头。
祁墨启唇道:“安排些人在金陵城内各处盯着,遇见了人,不必现身,暗中护卫即可。”
话落,便摆手吩咐那车夫道:“罢了,退下吧。”
一旁的亲信瞧着祁墨神情,试探的问道:“那沈二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瞧着生的也是娇娇怯怯的,奴才还以为,定是个胆子极小,需得费心看护的小姐,却不知这沈二姑娘竟有胆子自己跑。”
祁墨闻言,想到旧事,眸中浮现怅惘。
他摇头笑了笑,想到前世金陵城破之时,她推着自己从东宫的暗道跑出来时的模样,回道:“沈二姑娘,从来便是如此。瞧着娇娇怯怯,骨子却好生硬气,也最是胆大。”
前世金陵城破那天,三皇子投了鞑靼,皇帝临死之前,让祁墨带着玉玺逃出去,往洛阳去寻祁祯。
三皇子已然堵了宫中逃出京城的暗道,祁墨只得从其它的通道逃命。
皇帝告诉他东宫的暗道,祁墨从宫里到了东宫,可他身患腿疾,从宫里翻到东宫,摔得双腿生疼。
挣扎的爬到东宫书房的暗道口,撞见了从暗道出来的玲珑。
那时,玲珑原本是在宁安侯府,她急急从暗道往东宫里赶,是想从东宫翻进宫里,将祁祯母后带出宫来。
祁墨告诉她,宫中的帝后已然殉国。
山河破碎雨打萍,祁墨以为本该娇养在深闺里的沈玲珑,大抵会如暴雨中的浮萍那般,碎裂成无数残片。
可她没有,不仅没有,她甚至强撑着将他送出了暗道,才回侯府去。
再后来,他和她都被鞑靼抓了。
从金陵被绑到洛阳,那一路的屈辱,便是祁墨,都觉难以忍受,玲珑却能生生抗下。
而最让祁墨记忆犹新的,便是洛阳城门下,金簪染血的场面。
那时的震撼,让他历经两世光阴,仍不能忘。
他和她一道死在鞑靼马蹄下,临死之时,眼前最绚烂,也最痛心的场面,便是沈玲珑染血的金簪,和那被踏碎的尸骨。
沈玲珑啊,当真是个极硬气极胆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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