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话落, 那嬷嬷瞧着主子愁眉紧锁的神情,心生不解,疑惑问道:“宁安侯在信中写了什么,竟让娘娘这般为难?”
嬷嬷问了话后, 皇后长叹了口气, 摆手让殿内旁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仅留下这亲近的嬷嬷一人伺候左右, 才开口道:“宁安侯特意递了封信入宫, 提及了他家小女儿之事。信中言辞似是对祁祯的做法颇有不满, 求本宫做主, 将沈二姑娘放还归家。”
这一番话道出,嬷嬷也跟着拧紧了眉头。
“这、宁安侯这是何意?家中两女,日后一后一妃, 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嬷嬷更加不解纳闷了。
皇后抬眸看了眼嬷嬷, 摇了摇头。
这嬷嬷或许不明白, 皇后自己却能稍稍理解些沈峦的意思。
若真是一后一妃, 纵使为两女共事一夫之事,面子上略有挂碍, 想来沈峦也不会冒着开罪祁祯的风险求到自己跟前。
他既是开了口,应当是已从祁祯口中得知,沈家二姑娘, 无缘后宫位份。
皇后思及此处,格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其实这两日皇后也又探了探祁祯意思, 祁祯话里话外几乎是明摆着说不打算给沈二姑娘位份了。
皇后着实摸不准自己这儿子的心思,若是不喜欢, 何必执意带进宫中, 还养在了观月楼这处出了名的宠妃寝宫。
可若是喜欢, 怎的又分毫名位不肯给,就这样将人无名无份的困在宫中。
还有那镯子之事。也不知宁安侯可曾知晓。
祁祯做下的这种种棘手事,她这做亲娘的都觉可恨,人家姑娘哪里会不怨恨他。况且那位沈二姑娘也不是个能忍下委屈勉强过活的主儿。
祁祯既不给人姑娘名份,又有前头的旧怨,沈二姑娘怕是还有的要折腾。
这样折腾的姑娘,祁祯又态度不明,皇后心中便也觉得沈玲珑不适合留在宫里。
她原本想着,经了那一遭行刺下毒,祁祯大抵不会将沈玲珑带进宫来,谁知竟还是带了进来。
沈峦求皇后做主,可皇后自己却清楚,这儿子打小未养在自己身边,性子又分外霸道,未必听得进去自己这个做母后的劝,若想将沈玲珑送出宫去,定是不可能如沈峦信中那般说的,将她送归母家。
若是将沈玲珑送回宁安侯府,祁祯知晓后,必定不会同意,到时候,怕是一番折腾,到头来也只是白费心思。
沈峦没送来这封信前,皇后便只预备按着这几日的安排行事,想个法子避开祁祯的眼目,将人送出去就是,至于沈家那边,皇后原是不打算通气儿的。
原本在皇后看来,一个庶女出身的沈家二小姐,纵使受些宠,应当不会太过于被宁安侯府放在心上,没了便也没了,不会引得宁安侯有什么过分的不满。
可沈峦这封信一来,皇后却有些为难了。
若是当真不甚上心,不会特意写了封信来求自己做主。
那沈家的二姑娘,虽是庶女出身,却应当是极为受宠的,若是突然没了或是死了,怕是沈峦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皇后连连叹气,又想到那日在东宫看到的破镜和碎玉,眸色好生纠结了番,半晌后才重又开口:“罢了,传信儿给沈峦,他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沈二姑娘,不会留在宫中,让他静候消息就是,记得提醒他,过几日,无论得了什么消息,都不要贸然入宫,本宫自有安排。另外让在观月楼伺候的奴才早些做准备,过几日,本宫有事吩咐。记得嘱咐他们守紧了口风,听令行事时多加顾忌些,莫要传进太子的耳朵里。”
这番话刚落,殿外便响起了声通传声。
是宫中的总务太监正候在殿外。
嬷嬷领命退下做事,皇后宣了总务太监入内。
这总务太监,听的皇后宣见,暗中擦了把汗,方才踏了进去。
总务太监和礼部负责操办登基大典和封后典礼,祁祯的意思是两礼合办,朝中的意思是合办于祖制不合,也不符礼仪,两相争执之下,朝臣们便想着问一问皇后的意思。
礼部的官员不宜踏足后宫,故而才托了这总务太监来问一问皇后的意思。
太监垂首踏进内殿,忙叩首行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礼部操办登基大典,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两礼合办,礼部众臣奏请说是于礼不合,加之封后之礼这般匆忙举办,怕是难免有些不足,朝中如今一时没了决断,朝臣们便想着来求娘娘给个主意。”
沈沁柳毕竟是当年皇后亲自为祁祯定下的未婚妻,朝臣们也恐礼仪不周,惹了新任的皇后和日后的太后不满。
可皇后听罢,却只是随口道:“就依太子的意思办罢,本宫头疼的厉害,无旁事便退下照吩咐去办吧。”
沈沁柳幼时养在皇后宫中,与皇后确实亲近。只是宁安侯夫人设计待嫁一事,却是触了皇后霉头。
人心总有亲疏远近,养了在多年的准儿媳又如何,到底及不上亲生的儿子。
宁安侯母亲做出那换嫁之事折辱祁祯,皇后便没想过给侯府嫡女多少体面,若不是祁祯执意要沈沁柳坐这后位,皇后原本甚至不打算要宁安侯府嫡女入宫。
也是祁祯心意已决,定了沈沁柳封后,皇后才不得已依着他的意思下了懿旨。
想到这事,皇后心中也是无奈,只得安慰自己道,总归是遂了祁祯的心愿,他一心想要宁安侯嫡女,她为儿子娶进来就是,至于那位侯府的庶女,登基大典当天,正是最合适将人给送出宫的时机。
那总务太监退到殿外,回头看了眼中宫内殿,想着,大抵要不了几日,这中宫内殿的主人,也就换成了下一代了。
沈家的嫡小姐,倒是好福气。南苑的苦楚半分未尝,如今太子登基,便要入宫享这份后位尊容了。
总务太监抬眼往观月楼的方向望了眼,心道,只是可怜了那位沈家庶女,听闻在南苑熬了三年,这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连个名份都没有,只这样无名无份的养在宫里。
说是受宠,可这既无子嗣又名位的所谓“宠爱”,也不知是福是孽。
这太监如此想着,摇头叹了叹,从观月楼的方向收回了视线。
不远处的观月楼内,太医刚为玲珑号过脉。
殿内暖炉一直燃着,满室无半分冰寒,玲珑紧裹着着被衾,阖眼在床榻上睡沉了。
祁祯眼见玲珑一沾床榻便睡了过去,便在太医号完了脉后,示意太医随自己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殿,祁祯示意奴才阖上殿门,走远了些后,开口问道:“她身子究竟如何了?为何日夜惊梦不得安眠,一个小小的风寒罢了,这般久了,都未痊愈。”
太医闻言往紧阖的殿门望了眼,暗暗抹了把汗,回道:“这位姑娘许是少时生过场大病,落下了畏寒的毛病,这些年来又不曾好生照料,才使得身子亏空,一染风寒便极难痊愈。臣开些温和的汤药,为姑娘调养着身子,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渐渐好转。至于惊梦之事,臣观这位姑娘的脉象,好似是心中郁结之状。惊梦,说到底还是心病,若能免忧思通心气儿,自然也便不会日夜惊梦了。”
这太医话落,祁祯拧着的眉心并未松下半分,反倒拧的更紧。
心病?这比身上的病痛更难医治。祁祯纵使能隐隐猜出沈玲珑的心病是什么,却也无法为她根除。
他眸色沉沉,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后,才道:“这段时日,你好生照料姑娘的身子,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到御殿回禀。”
太医闻言微惊,心道,这位沈姑娘,倒是受宠。
如今登基在即,太子殿下政事繁忙得紧,竟还要他日日前去御殿禀告这沈姑娘的病况。
心中略一思量,自是也分外上心,忙低首应下。
祁祯吩咐过后,又回首看了眼观月楼,随后便抬步踏下了宫楼,往御殿走去。
就在祁祯离开观月楼内,刚刚睡沉过去的玲珑,又一次惊醒了过来。
殿内伺候的宫人见她梦中惊醒,想起祁祯的吩咐,忙近前去询问查看。
玲珑迷迷怔怔醒来,只觉眼前全是血色。
她明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在梦中,明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醒了,眼前却全是血色。
宫人慌忙近前的步音,落在玲珑耳中,却似是洛阳城下的哒哒蹄音,让她满目惊骇,如遇阎罗。
玲珑惊惶不已,那宫人刚一触到她,便被她猛地推开。
这一推,既拂开了那宫人,也连带着让玲珑自己从床榻上砸了下来。
地砖冰冷硌人,玲珑本就伤着的腿又一次砸了下去。
剧痛难忍,也刺得玲珑意识彻底清醒。
眸中溢出痛意而起的泪水,眼前的那荒诞的血色全然褪去。
玲珑咬唇抱着膝头,无助的靠在床榻边沿,脑海中一遍遍掠过梦中祁祯那声——“玲珑”。
与此同时,有一股声音在她心底不住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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