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疾奔踏进宫城后,  那来自两个方向的浓烟皆落入祁祯眼中。

    一方的浓烟,便如小太监此前所禀那般,是中宫的方向。

    另一个方向则在御殿那边。

    观月楼,  就在御殿一侧。

    祁祯不敢稍有停歇,  疾奔过去,  沿途不断告诉自己,应当是御殿出了事,应当是有心人特意寻了这登基大典的日子,  火烧御殿给自己找不痛快。

    唯有这般告诉自己,他心头那股子不安,  才能稍稍压制。

    可待到目光真切看见御殿之时,  祁祯心头的那些侥幸,  顷刻间,轰然坍塌。

    眼前的御殿完好无损,  瞧不出半点被火烧过的迹象。

    祁祯指尖不住颤着,周身僵硬得厉害,  抬首凝眸,  看向不远处的观月楼。

    那地界浓烟弥漫,  火光炽烈,  有如阿鼻地狱。

    祁祯强压着掌心的颤意,  继续往观月楼走去。

    他步伐僵滞,  跨过御殿,  一步步走近火光刺人浓烟弥漫的观月楼。

    他想,这样大的火,  玲珑那丫头定是早早便被救了出来,  那些留在观月楼的暗卫未曾前去太庙,  许是玲珑并无大碍。

    一直守在观月楼附近的皇后瞧见了祁祯的身影,  急急赶了过来,拦在祁祯跟前。

    “祯儿!”皇后声音急厉,边喊边拦在了祁祯跟前。

    祁祯眸光凝滞,有些怔的看向皇后,喉头微动,问道:“玲珑呢?母后可知晓暗卫将她带去何处了?”

    皇后瞧着祁祯凝滞的目光,心中微涩,眸光沉凝,并未立刻回答他。

    眼瞧着皇后沉默下了,祁祯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去,眸中情绪也日渐难抑。

    他神色几近崩溃,逼问皇后道:“母后,沈玲珑在何处?她不在观月楼内对吗?”

    皇后瞧着祁祯这模样,略拧了拧眉头,启唇道:“祯儿,节哀。”

    此言一出,祁祯脸上血色霎时尽褪。

    他周身猛地一晃,险些直直砸在地上,不知是被哪股子心绪撑着,才勉强逼着自己不曾倒下。

    他强撑着稳住摇晃的身形,眸光远远望向观月楼。

    那漫天的火光,落入祁祯眼眸,更衬得他眸色猩红如血。

    周遭的喊声叫嚷,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从祁祯心里褪色。

    他什么都不曾想,也什么都不敢想,满脑子,都是那个素来怕疼爱娇的沈玲珑,如何受的住这样的火烤这样的折磨。

    她是那样娇气的小姑娘,寻常磕了碰了,都要哭上半日,需得人费心哄着娇娇养着,那一身娇养的皮肉,那娇纵惯了的性子,怎么抗的住这些。

    他一定要救她出来。

    祁祯满目猩红,不管不顾,直直往火势最大的观月楼上冲去。

    一旁的皇后瞧见他这模样,既惊又骇,急急就要追去,好在身边嬷嬷及时拽着了她。

    眼见着祁祯往里冲,那些被扣在此处的暗卫,以及皇后所带的侍卫,皆神色焦灼上前拦人。

    他们的喊声四起,皇后也在唤他名姓,字字急厉痛心,又满是惊惧;暗卫在喊主子,求他清醒;刚从登基大典上跟来的太监,喊着陛下,盼他停步。

    可这周遭的一切叫喊,祁祯仿佛充耳未闻。

    他一想到,这如阿鼻地狱一般的火窟里,困在那个爱娇爱笑的沈玲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母后的一再唤声,顾不得登基大典,顾不得身后扛着的帝位江山,顾不得他曾一再坚持的所有事物。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带她出这炼狱火窟……

    祁祯自小习武,身手不凡。

    这些暗卫出手拦他,可他铁了心要踏入火场,暗卫不敢伤他,自是拦不下他。

    一连数个暗卫被祁祯踢开,那跟来的小太监焦灼至极,猛地扑在地上抱着祁祯脚踝,求他留步。

    这时候,祁祯的母后也开了口劝他停步:“祯儿,你如今已是皇帝,性命贵重,身系重任,如何能轻易涉险!沈姑娘人在里面,便由暗卫和奴才们前去救人就是,切勿以身涉险,做下糊涂事!”

    性命贵重?

    他性命贵重,不可涉险,那沈玲珑的命呢?沈玲珑的命就轻贱吗?轻贱到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眼见她被困火窟,不肯救她。

    他留了这么多暗卫,竟无一个救了沈玲珑。

    这明月楼外的宫人太监们,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分毫无伤,独独沈玲珑,被困火窟!

    凭什么啊!

    他们都好好活着,凭什么要沈玲珑在火窟炼狱里受烈火焚身之苦!

    祁祯满心的怨恨悲痛,更激得他眸色猩红。

    他不信任何人,也不敢赌暗卫和奴才们当真能尽全力救玲珑出这火窟。

    祁祯只能信他自己。

    他掌心紧攥,抬步踢开那拦着自己步伐的小太监,一语未发,红着眼眶,疾奔入观月楼。

    身前火光漫天,身后哭喊无数,祁祯未曾有半分犹豫迟疑。

    他一步未停,直直奔入火场。

    祁祯母后眼见他身影疾奔进去,那些子暗卫又阻拦不下,险些气昏了去,强撑着清醒,再也顾不得什么计划盘算,急急便冲祁祯喊道:“沈玲珑不在观月楼内!祯儿!回来!”

    可惜,前头的祁祯已然冲入火场,未曾停步。

    皇后的话,飘散在风中,火中,无人回应。

    祁祯一身的红色冠服,在烈焰之中更衬得他眉眼瑰丽。

    火势极大,祁祯足下踏着烈火炙烤过的石梯,忍着那烈焰灼痛,一步步疾疾踏上观月楼。

    火势漫过他衣袖,烧去他身上冠服龙纹,祁祯徒手握灭火苗,感受着掌心和手腕处被烈焰烧过的痛意。

    他想,不过是一簇火苗烫了手腕掌心,都如此生痛,沈玲珑在观月楼的火窟里,该有多疼啊……

    祁祯紧抿着唇,眸中的血红已现水意。

    他步履不停,踏进了观月楼内。

    火势大的厉害,已将宫门的木板烧的摇晃不已,祁祯踹开房门,隔着火光弥漫,往内殿望去。

    他只看了这一眼,便什么也顾不得,直直冲入了火势极大的内殿。

    内殿中,大火已经烧去了屏风床帐,周遭的一切都被火势吞没,床榻之上火势最大,那火焰直冲房梁,刺目至极。

    满是火光的床榻之上,躺着一具焦尸。

    祁祯脚步跌撞,眸色血红至极,闯进内殿火场,疾步到床榻边。

    这具尸体已成焦尸,火焰吞噬掉了她身上衣裳和所有皮肉,只留下一具焦黑的躯壳。

    祁祯眸光如血,视线落在那尸体脚踝处。

    这具尸体被烧的焦黑,唯独脚踝处的赤金足链,依旧光亮如初。

    祁祯瞧着自己亲手系在沈玲珑脚踝上的足链,心裂如玉碎。

    怎么会呢?

    明明他走时,一切都还好好的。

    祁祯曾无数次的想过,沈玲珑什么时候会再如从前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沈玲珑的性子,他以为自己再清楚不过,她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美好,他吃定了她的心软,总以为余生还长,再等等她总能体谅。

    却没想过,命运从来变幻无常。

    祁祯眸光一错不错的,望着那具焦尸,指尖一再颤着抚过她脚踝上的足链。

    焦尸之上的火苗不断烧烫着祁祯的指腹,他赤红眼眸如血,泪珠儿大滴大滴滚落。

    不知是为心中的愧意痛恨,还是为指尖的烈焰灼痛……

    祁祯他自负狂妄,以为早将一切机关算尽,以为定是胜券在握,以为只是暂时委屈她一番,待日后定能补偿。

    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当真失去她。

    祁祯抚着那焦黑的脚踝处,看着他亲手为她系上的金色足链,看着这焦尸脚踝一侧被烈火烧成了灰烬的床幔。

    满心的愧悔痛恨,不住的在他心坎处翻涌交葛。

    如果不是他将她困在此地,如果不是他用床幔绑了她,如果不是他束缚了她手脚,如果不是他害她失去自由。

    如果不是他做错了如此种种,或许沈玲珑,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烈焰火窟,这样的阿鼻地狱,祁祯瞧着瞧着,仿佛看到她是如何在这漫天的烈焰中,一再哭喊的。

    那样怕疼爱娇的小姑娘,受了多大的罪啊。

    祁祯嗓音沙哑,眸如泣血,徒手探入火焰最盛处,将那具焦尸揽入怀中,低语呢喃,字字哽咽道:“玲珑,我带你出去……”

    他将那具焦尸抱着心口处,焦尸身上所带的火焰灼去祁祯冠服外衣,烫的他心口处皮肉炙痛。

    可这肉身之痛,明明如此剧烈,却远不及祁祯内心深处的痛悔

    祁祯扛着身上的火焰炙痛,压着满心的痛悔,抱着那具焦尸,回身往外踏去。

    火焰漫天,吞噬了观月楼的所有。

    就在祁祯刚刚踏出观月楼门槛半步时,那被火焰烧的厉害的房梁,被火势烧断,直直往下落去。

    满是火焰的房梁下坠,直直砸下。

    祁祯来不及反应半分,瞬息间将那具焦尸紧紧护在心口身下。

    明明他已然知晓,这是一具死尸。

    可危险来临的那刻,还是下意识将她护在心口身下。

    那满是火焰的房梁,就这样直直砸在了祁祯后心处。

    坠力极强,直将祁祯心口血砸出。

    他忍着剧痛,抬手拭去唇间血痕,仍将怀中死尸抱紧,孤身撑着那满是火焰的梁柱,往外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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