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
胭脂铺子的生意有些冷清, 玲珑撑着额头,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算盘,口中嘟囔的问:“李睦大抵还有多少时辰才来接我回去啊, 今日都没有什么生意,我想早些回去了。”
伙计闻言往外瞧了眼天色, 算了算时辰, 回话道:“依着郎君送姑娘过来时说的时间,大抵还得要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那还有一会儿呢。
她扫了眼冷清的胭脂铺,耐不住无趣,遂拍了拍手推开了算盘, 往货架外走。
“既是还有半个时辰, 铺子里左右是没什么人,我去街上逛一逛,你在此处看着店就是。”玲珑说着便跨出了胭脂铺子的门槛, 上了街。
寻常商贾人家没有京中高门大户的讲究,李睦行走江湖, 率性惯了, 更是不在意这些,不会想祁祯那般,拿着规矩礼仪管束玲珑。
这段时日,玲珑无论是在胭脂铺子呆着还是上街去玩乐, 这铺子里的伙计和李睦都不会说什么管束的言语。
今日她出门上街去, 伙计自然也未曾阻拦。
只是寻常玲珑上街,身边都有李睦跟着。今日倒是她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出去。
街上的玩意与往日比算不得多新奇, 可玲珑许是自己头一次出来的缘故, 倒是挺好奇的。
她在街市上的摊贩处走走瞧瞧, 不知不觉就走的有些远了。
玲珑虽认得路,却也不算的多么熟悉,眼瞧着自己走远了,便停了步子,预备回去。
她往回走去,一抬眼瞧见了处卖木簪的铺子,被摊位上一支竹子形制的木簪吸引了视线。
“店家,劳烦将这只木簪包起来,我要了。”玲珑看中了这木簪,想着应是很衬李睦,便付了银子买下。
她正接着簪子时,这摊位一旁的有个人,不经意瞧见了玲珑的脸。
一瞧见玲珑面容,那人猛地一惊。
玲珑买了簪子便离开了摊位,方才那人赶忙拍了拍自己身边同伴,指着玲珑的方向问:“你瞧那人,像不像顾云娘。”
被他拍了的人也忙抬眼望去,瞧见玲珑的脸后,连连道:“容貌瞧着是像,可定然不是顾云娘,应是哪家的小娘子和顾云娘生的相似罢。”
玲珑和顾云娘容貌生的是相似,可两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但凡是见过两人的人,绝不会认错。
顾云娘妩媚艳丽,青楼花魁养出的魅意极浓,似是艳鬼。
玲珑却有些稚气,容貌生的虽漂亮,却无半分魅惑,只有一身灵动,更似山野精灵。
方才那拍了他的人,瞧着玲珑远去的方向,道:“不是又如何,像就是了,说不准,那宋少爷就喜欢这张面皮呢。咱们跟上去瞧瞧,说不准能拿了她献给宋少爷。”
玲珑买了木簪后便回了胭脂铺子,她回到铺子时,李睦人还未到。
玲珑把玩着木簪,坐在货架期等着他。全然不知,外头那两个人,已然盯上了自己。
那守在外头的两人,瞧见玲珑进了这铺子后再未出来,便猜出了玲珑应是这家铺子的店主。
“你去玉露楼请宋少爷来一趟,就说,这家铺子里有个姑娘生的和顾云娘好生相似。”
玉露楼是洛阳城内最富盛名的青楼,那顾云娘原本也是玉露楼的妓子。
距离胭脂铺子有些距离的玉露楼内,李睦闭眸侧躺在这青楼的屋顶。
自打知晓了新帝不日便将亲临洛阳的消息后,李睦思量了许多,他忧心手上的证据不足以换得新帝开恩,故而这几日一直在盯着宋家父子,想再查出些旁的东西来。
那宋宜城自打丢了私通鞑靼的密信后,便极为谨慎,李睦盯了他好一段时间,这老狐狸硬是装的滴水不露,李睦这才转而盯了宋家少爷。
这宋少爷,是洛阳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李睦盯他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在青楼,李睦有些厌烦,故而有时便会闭眸躺在花楼屋顶假寐片刻。
眼下他正闭眸假寐,那从胭脂铺子回来的其中一个人便在玉露楼妓子房外,同宋家家丁悄声说了自己寻到了个生的像顾云娘的女子之事。
顾云娘当初可是洛阳第一花魁,这宋家少爷当初也是花了不菲的银钱梳拢了她,自然是瞧上了她容色的。
不过这宋家少爷有些不为人知的恶劣癖好,家中寻常的正经妻妾,他不敢动手,那青楼里的妓子,在楼里时他又忧心这些妓子会多嘴多舌,故而一直压着他那恶劣癖好。
顾云娘本就是这宋家少爷常在花楼包了的花魁,一来二去次数多了这宋家少爷心里的那点子见不得的恶劣苗头也压不住了,便想着泄一泄火,盘算着将人给赎回去就能随意折磨了。
可不成想,刚一动手,便被人给将那顾云娘给带走了。
这宋家少爷是既怒又气,命人多次寻那顾云娘,寻了两个月都未曾寻到人的音讯,这些歇了心思。
不过,他歇了是歇了,却不是忘了。
这不,家丁一说这事,那宋少爷当即便从妓子榻上起身,穿了衣裳就要往那胭脂铺子去。
屋顶上的李睦也掀开了眼帘,他看了眼天色,算着时间该去接玲珑回家了,便欲动身离开,忽然察觉里头的家丁在对那宋家少爷说些什么。
李睦眉头微拧,觉得有些不对。
家丁入内禀告宋家少爷时,是附耳低语,李睦听不清楚什么。
眼瞧着那宋家少爷出了青楼,李睦在暗中也跟了上去。
越跟越觉不对劲,这宋家少爷,怎的竟到了胭脂铺子。
到了胭脂铺子,那候在外头的人忙领着宋家少爷往里头进,眼看着他踏了进去,李睦唇角紧抿,眸底神色微慌,当即揭下脸上面具,从暗处现身,急急追了进去。
玲珑仍旧坐在货柜子前,手指摆弄着给李睦买的那支木簪。
那宋家少爷,一进门便瞧见了货柜前坐着的沈玲珑,眼里当即起了污浊的光。
“哟,还真是像,姑娘,玉露楼缺个头牌,我看你正合适。你同你家人说说,看看多少银钱肯卖。”
这人言语龌龊污浊,玲珑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木簪。
紧跟进来的李睦,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眉眼冷沉,手中握着的佩剑直直出手,正中这人膝窝。
玲珑抬眼瞧见李睦,眼中满溢欢喜,唤了一声他的名姓。
那被重击了下的宋家少爷膝窝疼的厉害,全赖身边家丁扶着,才没摔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这宋家少爷一边捂着自己膝盖,一边指着李睦骂。
李睦绕过了他一行人,到玲珑跟前,拉过玲珑衣袖,将她送进了铺子内室,温声哄道:“先去里头歇一会,过会儿就带你回家。”
玲珑有些担心,抬手握住了李睦的手掌,低声在他跟前道:“我瞧那人好生嚣张,咱们初到洛阳……”她因着担心李睦惹上麻烦,这才如此说着,实则心里恨不得锤爆外头那人的猪头。
李睦清楚她的性子,摇头笑了笑,抬手扶了扶她鬓边有些歪了的步摇,低声在她耳边道:“无事的,你去里头等着就是,我有打算的。”
玲珑听他如此说着,便乖乖进了内室。那伙计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这头玲珑刚进内室,外头的那宋家少爷便嚷嚷道:“怎么?特意支开了你家小娘子要给本少爷我磕头道歉。”
李睦眼瞧着玲珑的身影消失,再听的耳边这猪头嚣张的言语,神色瞬时冷寒。
他微一侧身,只一霎那,长剑便出鞘抵在了那人喉间。
这宋家少爷身边这么多人,愣是一个都不曾反应过来。
也是,李睦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事,杀人拔剑,自是快如疾风。
“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晓我是谁,你敢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李睦眸色冷寂,周身的血煞气溢出,全然不似寻常市井院落里,那笑眼温柔的郎君。
他剑锋抵着这人脖颈动脉,微一用力,便破了他脖颈的皮肉。
血色渗出,这人吃痛,喊了出声。
铺子里的玲珑听到这喊声,情绪有些害怕的又唤了声李睦的名姓。
李睦听得她的唤声,合了合眸,忧心真杀了眼前这人,会吓到了她,遂停了手。
“算你走运,我今日不愿沾血。”他声音沉冷,收了剑往内室里寻玲珑去了。
外头的宋家少爷等人,被他方才如疾风般拔剑的杀气惊到,哪里还敢在这久呆。
那家丁慌忙拽着自家少爷离开了这胭脂铺子。
李睦收了长剑,将血色抹去,面上恢复平日的温和笑容,才撩开了过去的帘子。
铺子里头的玲珑,正焦灼的来回踱步,见他过来,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总算是回来了,李睦你也真是的,你又不善言辞,吵架总吵不过别人,平日带着个剑也就是装装样子,往后再遇见这种事,倒不如让我上去骂那登徒子一顿。”
玲珑话语娇憨,李睦摇头笑着,浅浅握了握手中佩剑,倒也没有反驳她什么。
“好好好,再有下回,一定先让我们玲珑骂个尽兴,出了气才好。”
李睦含笑哄着,牵着玲珑衣袖,从铺子后院往家走去。
那被家丁拖走的宋家少爷,出去后走了好一阵才回过劲来,一路上骂骂咧咧。
“那男的是什么人?少爷我在洛阳地界这么多年,头一次这么丢人。”他气的连呸数声。
家丁不敢多言,倒是引着他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个,犹豫了下开口道:“瞧那身杀气,不是寻常百姓,约莫是个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江湖人士怎么了,到了小爷的地界上,也不能这么嚣张,你,给我找几个混江湖的,今晚上给我找到他们家住何方,杀了那男的,把那小娘子给我绑来玉露楼伺候。”这宋家少爷到底是没长记性,刚从那铺子出来便又想寻衅。
家丁习惯了他的淫威,忙照着吩咐办事去了。
倒是一旁的那两人,瞧了眼他脖子上的血,提醒道:“那男的瞧着武艺可不一般,宋少爷你还是小心些。”
“废话,我不知道嘛,今天还不是怪你们惹的这麻烦事,滚滚滚,别在这碍小爷的眼。”他一边踹着人让人滚,一边又吩咐家丁,去他爹军营里寻些精兵到玉露楼护卫自己。
那两人被他踹了几脚后,赶忙走了,待走远了些,瞧着他又进了玉露楼,才暗谇了声,骂道:“这混蛋,真被人杀了也是活该。”
这两人揉着被踹了的屁股往前走着,一驾马车同他两人擦肩而过,也停在了玉露楼外。
马车内的人穿了身素衣常服,闭眸假寐,一身的威压气势却是半分未弱。
一旁伺候的人窥着他神色,又望了眼外头的玉露楼,提着心禀道:“陛下,到了。”
祁祯掀开眼帘,青楼楚馆的荒唐声入耳,他掌心无意识的攥了攥。
“确定那副画像是在这处流出的?”祁祯的声音沉得厉害,那低沉音色里暗藏的情绪,更是万分难辨。
祁祯此行来洛阳,原本是为公事,不想,抵达洛阳当日,此地的暗梢,竟送来了一幅画像。
那画此画像的人是个半疯的书生,卖画为生。
暗梢呈给祁祯的画像,便是被那书生摆在了摊位上,暗梢也是因此瞧见了这副画像。
那暗梢见过沈玲珑的画像,乍一看,便觉这书生的画像和沈玲珑的画像,分外相似。
这画像中的人,和玲珑的容貌,的确相像。
暗梢追问书生,画像的来历,书生疯疯癫癫的说,画的是洛阳城内玉露楼的妓子。
那暗梢自己是从未踏足过青楼的,自然无从辨认。恰好,祁祯抵达洛阳,他便将画像呈给了祁祯。
这一呈上,却是狠狠在祁祯心口剜了一刀。
那书生画的,本是顾云娘,可他许是私心使然,将顾云娘身上的烟视魅形悉数剥去,有意为她添了极浓的少女稚气。
如此以来,当真是会让人隐约觉得,这画像,好似画的是沈玲珑。
祁祯话语落下后,随侍的人心里也是慌得厉害,勉强稳着面色如常,回道:“奴才又去问过一次那书生,那书生说是这画像,画的的确是此处的一个妓子。不过那书生疯疯颠颠的,许是记岔了也未可知。”
这内侍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想,那书生说了画像是青楼流出,几乎是明摆着说,沈姑娘应是流落青楼了,依着陛下的性子,竟能在这时候暂时撂下洛阳军营的一摊子事,亲自到青楼来寻人,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这一回,若是沈姑娘不在此地,自是万幸,若是她当真流落到这处遭了罪,怕是他们这位陛下,恨不得平了这处青楼。
瞧着陛下的意思,沈姑娘在不在青楼,都不影响她日后的宠爱,经此一遭,只怕更得怜爱。可他们这些知晓沈姑娘这一遭事的人,怕是就开不了口了。
内侍这般想着,自是盼着沈玲珑不在这处。
祁祯将内侍这话听见耳中,低垂了下眼眸,道了句:“最好如此。”
话落,便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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