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尖利喊声传入门内, 祁祯抬步行至窗前,推门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与此同时,暗卫叩门入内。
“外头怎么回事?”祁祯一边瞧着走廊尽头对面的那处房间, 一面问道。
一旁的老鸨面色也是慌乱,那暗卫刚推开了门, 她便赶忙火急火燎的出了这间客房, 往喊声传来的房间跑去。
暗卫扫了眼那老鸨, 垂首禀道:“今夜那间房内翻进去个黑影,属下察觉后便一直盯着那房间, 隔的有些远, 听不真切里头的动静, 属下也无法确切知晓里头的情况,便着人查了下那间房内的客人,那客人是宋宜城的公子。”
祁祯闻言, 眉峰微扬, 侧首看了这暗卫一眼,问道:“那间房内的客人是宋宜城的公子?走,去瞧瞧死的人是谁。”
那间房内的客人若是宋宜城的公子, 大概率出事的也是他或是他身边的奴才。
不过宋宜城在洛阳做了这般久的土皇帝, 总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的地界上这般轻易的死了罢, 何况, 这宋宜城,可是只得了这一个独苗。
祁祯和暗卫抬步离开房内,往出事的那间房走去。
这刚一到走廊, 还没进房间内, 便听了一耳朵哭嚎。
老鸨的哭喊声响彻走廊, 祁祯行至门外, 停了步伐。
那老鸨抱着个只裹着外衫的妓子,哭天抹泪的。就在她们两人对面的床榻上,光着身子的肥胖男子躺在了血泊中。
竟真是宋宜城的儿子死了?
祁祯眉心微拧,有些诧异是什么人能在洛阳地界,这般轻易的取了宋宜城儿子的命。
他眸中蕴着好奇,抬步便欲踏过门槛。
这时那慌了神的精兵才算是回过了神,横了长刀就要拦他。
眼下宋家少爷死了,这些精兵没抓到凶手,一瞅见祁祯等人,死马当活马医,便想着栽赃了他们,好给自己脱些责任,能有个戴罪立功的名头,洗刷这护卫不利的罪责。
“你们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进我家公子房中,定是杀了我家公子的刺客,还不给我拿下。”领头的那个扬声喊道。
其余的精兵闻言,也反应了过来。
当即就要动手。
那几个精兵往祁祯身边凑去,祁祯眉心冷挑,身边跟着的暗卫,横剑护在祁祯身旁,取下腰牌,喝令道:“宫中影卫办事,谁敢放肆!”
地方的兵士再如何嚣张,又哪里敢惹宫廷影卫,瞧见了那腰牌,个个脸色剧变,不敢再拦。
祁祯淡扫了眼他们,抬步踏过了门槛。
甫一踏入门槛,便觉这房间里不对劲。
这花楼里的房间,隔音是做的最好的,走廊里一般是听不到声音的,可一步入这房内,自是什么声响都瞒不过去,耳力极佳的人,甚至能听到屋顶梁上的动静。
祁祯冷凝着眼眸,打量了眼内室,并未瞧出什么人能藏身的地方,暗道不对。
方才他踏入门槛那瞬,这屋子里绝对有动静。
暗卫也隐隐觉出了不对,循着祁祯的视线跟着打量。
“主子,这里不对劲。”暗卫低声在祁祯身旁说着。
暗卫话语刚落,祁祯身形猛地一动,瞬息间便踢开窗飞身上了屋顶。
后头的暗卫见状也跟着飞身出了内室。
祁祯一出屋顶,便瞧见了一片玄色衣摆。
他当即抬手拽住了那片衣摆。
那人被拉下,飞身离去的身影猛地一滞,勉强稳住身形后立即挥剑断了这片衣摆。
两人交手的动作,不过瞬息之间。
待到暗卫等人飞身出窗的那瞬,那黑影便从屋檐上迅速遁走。
“追!”祁祯握着那衣摆,凝眉喝道。
暗卫们追了出去,祁祯立着屋顶上,瞧着远处的黑影,甩了甩手中的那片衣摆,眉头拧的厉害。
那黑影身上,怎么有一股和玲珑身上,一模一样的梨花香。
祁祯一进内室便察觉了不对,只是他和那些暗卫察觉到的不对并非全然等同。
暗卫们是耳力极佳,听到了有人藏身的动静。
祁祯除却在听到了些动静外,还隐约闻到股梨花香。
初时他以为是闻错了这味道,想着,许是青楼中有人熏梨花香。
可往门内走了几步,便觉不对。
这内室里,梨花香极淡,绝不可能是这妓子身上的,更不是内室的熏香。
祁祯细细辨着那香味,察觉是在窗外隐隐传来的淡淡味道,当即便飞身出了窗外,这才从那黑影身上,扯下了这片衣摆。
方才他只是看到了那人的衣摆,和那人极快的身形,并未真切瞧见那人的脸,可只是看到身形,祁祯也能辨认的出,那是个男子,不可能是玲珑。
祁祯甩了下那片衣摆,空气中淡淡的梨花香渐渐散去,他摇头苦笑,笑自己真是魔怔了。
世间不知有多少株梨树,那一株株梨树,又不知能开多少枝梨花。
这世上这么多人,也不是只有沈玲珑一个人喜欢梨花香,怎么他闻到梨花香,便会觉得那人是沈玲珑。
真是疯了。
祁祯自嘲的笑,将那片衣摆覆手扔下,回身下了屋檐,重又进了房内。
内室里依旧是老鸨和那妓子,外头的精兵也还守在门口处,脸色仍旧煞白着。
祁祯避开了那老鸨和妓子,蹙眉压着恶心,到了那死了人的床榻旁。
尚还留守在祁祯身边的内侍,赶忙上去,拉了被子遮住了这死尸的下半身,唯恐污了自家主子眼目。
这死尸瞧着死的应是有些时辰了,绝不是刚刚被杀。
那黑影若是杀他的人,定然是在此地留了有些时辰。
“什么时候发现的死尸?怎么发现的?”他沉声问,问的是那妓子,眼睛却仍旧落在死尸身上。
那妓子哭的嗓子都哑了,抽抽噎噎的回话道:“奴家原是在伺候宋公子,不知怎的,后颈一痛,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瞧见宋公子满身的血,倒在了床上,奴家又慌又怕,忙喊了人。奴家真的什么也不知情,奴家怎么敢杀人啊,这宋少爷的死真和奴家没关系啊,求求公子一定要明察秋毫,救奴家一命。”
这妓子哭喊着就要往祁祯这头扑,那内侍见状,赶忙将人拦下。
内侍拦下这人,口中劝道:“姑娘冷静些,若是与姑娘无关,自是不会追究姑娘您的罪责,您放心,我家主子,绝不会冤枉无辜。”
内侍如此说着,那姑娘仍是哭哭啼啼,口中道:“可、可这死的是宋家公子啊,宋将军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正查着尸体的祁祯,被这哭声吵得心烦,捏了捏额头,吩咐道:“将证人全数带去刺史府,取了我的腰牌,告诉扬州刺史,本案的证人,若是少了一个,便要他乌纱帽来抵。至于宋宜城,让他有什么不满,亲自来见我就是。”
祁祯话音落下,那内侍赶忙喊了几个暗处候着的暗卫来,将老鸨和这妓子,以及外头那些个宋宜城的精兵,一并带去刺史府。
房间内总算是恢复了安静,祁祯低眸接着查看那宋宜城的尸体。
他身上淌了太多的血,将他整个尸体都裹了进去,祁祯一时还真瞧不出致命伤口是在哪里。
他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算是看出在哪里。
“把他脖子上的血擦干净。”祁祯沉声吩咐内侍。
内侍闻言,赶忙取了布来将那死尸脖子上的血给抹去。
这一抹去,那死尸脖颈上的十字刀口便露了出来。
十字刀口?祁祯眸色微滞,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没想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他抿了唇,细细回忆了番,确定自己一定是见过这十字刀口的,一时却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刀口。
回忆了番想不起来,祁祯揉着隐隐发疼的眉心,只得作罢。
这也算是聚魂之后的后遗症,他虽全数记起了两世记忆,可每当要费神回忆些什么事,眉心却总是发疼。
大抵还是这记忆未曾融合彻底,需得再过些时日才能适应。
祁祯如此想着,也不急于现在想出来这刀口是在何处见过了,捏着眉心吩咐:“将这尸体,也一并抬去刺史府罢。”
吩咐完这事,祁祯便准备出了这满是血腥味的内室。
说来也怪,祁祯本该是早就习惯了血腥味的,如今却好似要比他之前,还要更加排除血腥味道。
他抬步往外走去,后头的内侍太监接着又喊了个暗卫来搬尸体。
两人刚一抬,那方才瞧着好端端的尸体,突然就身首分离了。
那脑袋顺着床榻滚了下来。
咚的一声。
祁祯回首看了过去。
那暗卫和内侍也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为什么这床榻上那么多的血。
若是寻常刀口,怎么都不可能流的了这么多的血。
可断首,却是血淌不止的。
暗卫和内侍恍然大悟,那半步踏出了门槛的祁祯,也在瞧见这断首后,猛然想起了自己是在何处见过的十字刀口。
一剑划出十字刀口,身首状似如常,稍一搬动尸体,便是身首异处。
这样的剑法,祁祯前世今生,都只见过一个人用。
“李睦。”
他声音低沉,唤出了李睦的名姓。
那内侍和暗卫都有些懵,不明白祁祯这声‘李睦’,唤的是谁。
对望了眼,问道:“主子,这李睦是谁?怎么未曾听说过。”
是了,此时的李睦,不以他的本名行走江湖,自然不会有人听过李睦的名字。
祁祯瞧着那尸首,突然笑了笑,朗声道:“吩咐下去,让追击那人的暗卫不必追了,转告那人一声,明日晚间扬州刺史府,祁祯,恭候大驾。”
暗卫和内侍皆是面色懵滞,不过却还是依着祁祯吩咐,照做了。
另一头,李睦已然和那批追来的暗卫缠斗了许久。
其实李睦在杀了那宋家少爷时,原本是打算立即离开的,可离开之时,却又察觉了暗处有人盯着自己,他悄身藏在了屋顶,往暗处一再打探,这才探出不对。
李睦前些年,是和宫中影卫打过交道的,那暗处的人的藏身身法之高,绝不是寻常的什么人家培养的暗卫,定是宫城之内的暗卫。
他想到秦岳说的新帝将御驾亲临洛阳,猜测这玉露楼里应当是新帝在。
李睦一直想着要为族人翻案,也求见过老皇帝,可是,他没有求来一个公正的答案,久而久之,便将希望,放到了彼时仍是太子的新帝身上,寄望着,这位太子来日登基,能重查冤案。
他来洛阳,初时是想再查一查洛阳地方官员,重遇玲珑后,便想着,先寻个安稳落脚的地方,这才在洛阳买了院落安家。
知晓祁祯即将御驾亲临洛阳后,李睦便一直候在洛阳,等着祁祯抵达后,求见他一面,重申冤案。
故而在知晓祁祯可能在这玉露楼后,他才犹豫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是不是应该此时求见。
这一犹豫,便错过了离开的时机。
那被他打晕的妓子醒了,而那处大批暗卫护卫的房间里,也走出了人。
李睦更是进退两难。
若是求见祁祯,他刚杀了人,杀的还是洛阳重臣宋宜城的独子,手里握着的宋宜城通敌的证据纵使是真,李睦却也怕祁祯会因他先杀宋宜城独子之事,多生顾忌,不肯开恩重查旧案。
可若是不求见祁祯,祁祯此次来洛阳,本就是微服,李睦也不知,下一次能不能再寻见他。
这一进退两难,便在窗外犹豫了有一阵。
直到祁祯亲自翻出了窗,李睦心中一慌,当即逃了。
暗卫和李睦在洛阳城外不远处缠斗,暗卫们人多势众,李睦顾忌自己要求见祁祯之事,不能真伤了杀了暗卫,处处掣肘,渐渐落于下风。
那追他最紧的暗卫,甚至伤了他的右手。
李睦转而左手握剑,觉察情势实在不妙,便欲重伤追他最紧的一个暗卫,趁机离开。
剑锋刚抵到那暗卫身上,祁祯派来负责传话的暗卫便追了过来。
那暗卫扬声转告了李睦祁祯的话,李睦动作一滞,有些惊诧祁祯怎么知道自己要见他。
可李睦眼下也顾不得多思虑衡量什么,听了这话,当即便飞身离开了此地,往洛阳城内赶去。
此时天色已是凌晨,隐隐透出微亮。
李睦捂着渗血的手,脚下动作急快的往家中赶去。
他赶到家中时,那秦岳瞧见他竟受了伤,眸中满是惊色。
“怎么回事?什么人能伤了你?”秦岳震惊问道。
李睦进了家门后,并未回答秦岳的话,反倒先是看了眼玲珑卧房,问秦岳道:“有惊扰到她吗?”
秦岳闻言,也跟着看了眼卧房紧闭的房门,回道:“自然没有惊扰到,我一直守在这处,她没醒过。先看看你自己吧,这手怎么伤的?”
李睦确定玲珑安全无虞后,方才推门进了书房。
他取了伤药清理手上伤口,边处理着,边回话道:“宫里暗卫伤的。”
这话一出,秦岳更是大惊失色。
“什么?你遇见了宫中暗卫?那是撞见新帝了?怎么回事?你不是要求他给你们家翻案吗?怎么还惹上了宫里的暗卫?总不至于是行刺去了吧!”
李睦摇了摇头,不欲多言,只是道:“当然不是行刺,没什么大碍,不必问了,今日晚间,我还要去见一见新帝,到时还需你在院子看着。”
秦岳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只道了句:“好。”跟着便给他包扎伤口了。
另一头,祁祯已然到了刺史府。
证人压入了刺史府牢狱中,那刺史夜半起身迎驾,慌得不知所措。
祁祯见了他,却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告知他,这几日会落榻刺史府。待大军抵达洛阳之时,再到军中驻扎。
此次来洛阳,祁祯是先大军一步出发的。
他来的实在太早,也着实是打了洛阳地界的臣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祁祯来此的目的,也正是要打他们一个错手不击。
他此次来洛阳,一为整兵备战,二为清洗私通鞑靼的朝臣。
宋宜城,首当其中。
前世时,祁祯抵达洛阳,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宋宜城。
那时宋宜城私通鞑靼,叛国之罪已是板上钉钉,纵使无有实证,可祁祯仍旧是动手杀了他,千刀万剐,犹不解恨。
可今生,如今的时局之下,宋宜城仅是私通还未叛国,而祁祯也不能在这时候,毫无实证就杀了一个地方重臣。
更何况,眼下宋宜城手中尚有兵权在握。
再者说了,眼下再如何,总还算是承平之世,比不得前世杀宋宜城之时,已是飘摇乱世。
祁祯若是无证据便杀了他,言官口诛笔伐不算什么,要紧的是令地方武将寒心,猜测是祁祯多疑,更不利于整兵备战。
那些前世私通鞑靼叛国的朝臣里,祁祯今生已然暗中撤了大半,独独洛阳地界的官员不曾动。
之所以不动,也是因为宋宜城实在太过谨慎。
旁的官员,祁祯总能寻到其余的缘由将其撤职,独独这宋宜城,什么都查不出来,只有个酒囊饭袋的儿子倒是屡屡犯事。
偏颇这宋宜城早早便自己主动给祁祯父皇上了折子,坦言他那儿子犯下的事,求祁祯父皇看在他老来只此一子的份上,能饶过了他那儿子。
老皇帝御笔朱批,允了。
祁祯自己也不能公然打他的父皇的脸,无法从他那儿子入手撤了他的职。
而宋宜城自己,又好似干干净净。
若不是祁祯有前世记忆,知晓宋宜城叛国,只怕也会以为,他是个一等一的忠臣清官。
宋宜城实在精明,以至于,祁祯前世杀宋宜城之时,搜遍了他府上,也寻不到证据,甚至还以为,是他精明至极,早早毁了证据。
直到后来李睦归降,才从李睦口中知晓,那些证据,是被李睦拿走了。
故而,今日知晓那杀了宋宜城的人是李睦之时,祁祯才会邀李睦前来一叙。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那李睦要杀宋宜城的儿子。
前世那宋宜城的混账儿子,虽是酒囊饭袋,却也活到了祁祯动手杀宋宜城之时。
可这一次,为何死的这般早,还是死在了李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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