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礼,  明面上虽说是补办的婚仪,可出嫁入门这些该有的礼数却也是不能少的。

    办礼前的这几日,玲珑自然不能同李睦一道住在原来的院落里了。

    两人买下了原本所居的那处院落附近的一户人家的闲置院子,  玲珑这几日便住在这处新置办的院落里。。

    那院子里布置的简单明亮,  玲珑在这儿住了好几日,每日最喜欢搬张摇椅躺在院墙一侧的梨花树下小憩。

    选中这院子时,两人正走在院落外头的巷子里,玲珑一抬眼望到了从院墙里长到墙外的梨花树枝,  很是喜欢,  故而选了这处院子买下。

    玲珑喜欢梨树,打小住过的院落里,  大都会种下一株。

    瞧见院墙外的梨花树枝,  便觉心生欢喜。

    这一日和风日丽,玲珑瞧着天气好,  便搬了摇椅出来,  睡在了梨花树下。她刚睡下时还是微风拂面的正好天气,  可这睡了不一会,那日头便有些刺眼了。

    玲珑被那刺目的日光,  给惹醒了来,她抬起手臂遮在眼眸上,嘟囔了句:“这日头好生恼人。”

    话音刚落,便有个婢女拿着团扇遮在了她上头。

    那婢女一边拿着团扇遮在她脸上,  一边提醒她道:“姑娘,  这嫁衣都送来两日了,您还不穿上试试?再过两日就要成亲了,  若是这喜服不合身,  再晚些时候想换可就来不及了。”

    玲珑这两日听了不下十遍这话了,  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她嘟囔了声,回道:“早说了是量体裁衣做的,怎么会不合适。”就是不愿换。

    自打定下要补这场成亲礼后,玲珑夜夜梦中都会出现那日在邻家嫁女的婚仪上想起的一些记忆里的碎片。

    碎片里有红妆嫁衣的她、空荡的喜堂,以及一个瞧着模糊的人影,和婢女秋水,一声声唤着的‘姑娘’。

    那些碎片无一例外,总会让她难过,以至于玲珑每每梦醒,看着房中为了婚仪准备的一应物件,总是掉眼泪儿。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想试这嫁衣了。

    婢女见劝说无果,只得又一次住了口,转而道:“这日头这样刺眼,姑娘回屋子里睡可好?”

    玲珑自己也觉得这日头刺目得紧,闻言便接了团扇,从摇椅上起身往内室走去。

    她步子走的急,婢女在后头忙唤了声“姑娘”,也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这婢女是玲珑搬到这院落住下时,李睦在人伢子那儿买的。

    胭脂铺子里做活的伙计,或是那处院落里照料玲珑饮食起居的厨娘,初来伺候时玲珑便已和李睦夫妻相称,他二人只以为他们是早成了亲的夫妻,自是都唤的玲珑‘夫人’。

    倒是这婢女,初来乍到,只知道玲珑和祁祯不日即将举行婚仪,以为两人只是未婚夫妻,自然便只是唤玲珑姑娘,未曾称呼她夫人。

    说来也怪,玲珑明明知道自己是嫁了人的,可不知怎的,那伙计或是旁人唤她夫人时,她总会觉得哪里不有些对劲,好似未曾听人这样唤过似的,倒是这婢女唤她姑娘时,她却未曾觉得哪里不对。

    仿佛从未有人唤过她‘夫人’,可她明明该是早已嫁人成婚的。

    玲珑进了内室,便窝在软榻上睡了过去,这一睡,又做了梦。

    不过和这连日来的梦境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梦见空荡的喜堂,而是梦见了一个不住在眼前摇晃着的坠子。

    那坠子上系着个玲珑骰子,梦中的玲珑看到自己伏在桌案上摆弄着那骰子。

    少时读的那句诗在耳边回响。

    玲珑猛然忆起,自己想过,要赠如意郎君一只玲珑骰子。

    下一瞬,一双纤细的手,握着那坠子猛地砸下。

    玉碎一地残片。

    玲珑认得那是自己的手,眼瞧着那一地的碎片,玲珑的整个心,也像是被无情砸碎般疼痛。

    与此同时,梦境外,叩门声响。

    玲珑紧跟着便被叩门声唤的醒来。

    她长舒了口气,从梦境中的难过抽离,揉着脑袋起身。

    刚一下榻绕过屏风,往房门那处望去,便瞧见了门那处的李睦和婢女。

    婢女在和李睦禀告着什么,李睦听着眉心微拧了拧,摆手示意婢女先行退下,自己则接着抬步往内室走来。

    待瞧见玲珑时,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可玲珑瞧见他,想到这几日来接连做的噩梦,却没好气道:“不是说依着规矩,成亲前三日不能见面吗,你怎的过来了。”

    李睦听出了她口气不佳,倒也没放在心上。

    “礼数做全就是,繁琐桎梏的规矩,本也不必放在心上。”李睦的性子,有些矛盾。

    他幼时长于世家大族,养在祖父膝下,自是养出了古板重礼的性子,可他少时游历江湖,半生刀口舔血,也见惯了自由无拘的日子,故而他这人,古板是古板,重礼是重礼,却不喜拘束无用的规矩,更不喜欢将条条框框的繁琐东西硬套在身上。

    他会因着男女大防,从不越礼半步,平素做的最过的,也不过是牵了牵她腕上衣袖,扶一扶她鬓边步摇。

    最是重礼慎行,怨不得秦岳笑他,孔孟再世,也不外如是。

    可他明明如此,却又不会因着什么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规矩,不许玲珑随意出门在外,经历使然,见惯了江湖儿女,自然也就看淡了拘束繁琐的规矩。

    李睦啊,说到底,是个温和君子,却又有些江湖不羁在身上。

    倒是祁祯,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性子,深宫皇城权势之重,更是养出了他一身的威压。他啊,从来就不是温和之人,更不是什么君子。

    不同与李睦的古板守礼是重君子之德,祁祯重视的所谓礼仪规矩,只是重宫廷规矩罢了。

    李睦同玲珑相识至今,连搭她的手,都仍是挽着衣袖。

    当年上元夜的祁祯,可不是如此。

    初见之时,相携逃命,他便挽了她手腕。

    说来讽刺,祁祯,可不是古板,更不守什么所谓礼数。

    他重的只是宫廷规矩罢了。

    李睦一边说着话,一边低眸看着玲珑,想到方才婢女说的话,开口问她道:“那嫁衣送来两日了,怎的却不曾拭一拭可否合身,是不喜欢?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李睦话语入耳,玲珑也跟着想起了这些时日里频繁折磨着自己的梦境,她开始害怕,开始忧惧,想着缺失的那段记忆里,李睦是不是真的带给了她无尽的痛苦。

    此刻李睦问话入耳,玲珑低眸抿唇,半晌未曾言语。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抬首望着李睦,问他道:“李睦,我缺失的那段记忆里,你待我好吗?”

    李睦怔了怔,抬手为她扶了扶鬓边那睡乱了的步摇,喉头微动,回道:“玲珑,你不记得的事情,我不能凭我自己的心思妄下定论。你问一问自己的感受,你记得的这段日子,我待你好吗?”

    是了,仅凭玲珑记着的记忆里,李睦待她千好万好,不曾有过半分亏待。

    玲珑抿唇犹疑,又抬眼看着李睦问他:“李睦,我可有送过你一只玲珑骰子制成的坠子?那坠子是被我摔了吗?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坠子?李睦神色微怔,反应过来应当是玲珑曾经赠给她真正的夫君了一枚坠子。

    可他仍是如实回道:“不曾。许是你送给旁人也未可知,总之,我是不曾收到的。”话音里透着调侃,心里却觉苦涩。

    玲珑骰子,入骨相思。

    这样的寓意,足见沈玲珑待她那负心的夫君是什么样的情意。

    李睦如何会不觉得苦涩。

    到底是遇上的时机不对。

    初见之时,她年岁太小,不通情爱,转眼至今,她已过年少慕艾的好韶光,那一段少女情思,也注定,不是属于他。

    李睦心中叹了声,眸光微暗。

    他这句‘不曾送过’的话入耳,玲珑却笑了。

    她想,原来自己不曾送过他玲珑骰子。

    那梦境中的一切,应当也不能全然当真,或许他不曾亏待过她,那些梦境也可能只是荒诞的梦罢了,同她缺失的记忆没有多少关系。

    她眉眼重又灿烂,那些沉寂在眼眸中的阴霾悉数吹散。

    “我定然不曾送过旁人,许是早年想过要送你,后头却忘了,如今重新给你做一个可好?正好能做新婚礼物。”

    玲珑笑时眉眼弯弯,鬓边步摇微微摇晃,李睦瞧得怔怔。

    低声回了句:“好。”

    眼瞧着婚期将至,玲珑说做就做,当日便让李睦买了块玉石送去胭脂铺子,在胭脂铺子里做起了骰子。

    熬了一天一夜有余,总算是赶在成亲前一日晚间做好了。

    这新做的骰子和玲珑昔年赠给祁祯的那只,除却内里刻字不同外,其余皆是一模一样。

    赠与祁祯那只,刻了他的名字。

    这一只,则刻了李睦的名字。

    玲珑做好了骰子后,困得厉害,便在胭脂铺子的后院歇了下来,交代胭脂铺子的伙计给李睦送去,还说务必要盯着李睦戴上,要他转告李睦,若是明日婚礼上,她没瞧见李睦身上系着这只坠子,定要让他在院里跪上一夜。

    伙计从胭脂铺子往李睦所在的院落里送坠子,一路小跑过去,赶到之时,刚巧撞到正从那处院落里出来的祁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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