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前来回禀, 内侍步履轻缓入内。
动作虽轻,却还是惊动了祁祯。
祁祯收起心里的翻涌的情绪,掀开眼帘时面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侧眸看向内侍, 内侍忙通传了前去查李睦妻子的暗卫正候在外头。
祁祯听的内侍这话,想起自己让人去查李睦妻子的荒唐行径,扶额苦笑了声, 随口道:“让她进来罢。”
话落,便重又取了软布擦拭战甲, 瞧着好像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似的。
祁祯自觉查李睦妻子之事荒唐, 心中也觉得, 那顾云娘不会和玲珑有半分关系, 下令去查时, 不过是心中魔障难消罢了。
后来回想,只觉自己荒唐。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怎么可能扯到一块儿。
暗卫应召入内, 祁祯却连视线都不曾转换,仍旧认真擦拭的软甲,甚至不曾开口问什么。
倒是下头跪着禀告的暗卫, 候了几瞬不见祁祯问话, 心中忐忑的暗中抬眼看了看。
上首祁祯好似无心多问似的,好一会儿后,将软甲周身擦拭过了一遍,才开口道:“李睦和顾云娘那边若是没有查到什么不对的, 便退下罢。”
暗卫闻言微怔, 想到今日查到的事, 略有些犹疑。
要说什么确切的不对之处, 暗卫的确未曾发现, 可这一查,却也着实查出了些东西。
她犹疑了瞬,在祁祯带着疑色的一声抵“嗯?”后,开口回禀了今日查到的消息。
“回陛下,那位姑娘在胭脂铺子后院房里睡到辰时仍未起身点灯,也不曾出过房门,奴婢寻不到机会见那位姑娘的真容,他们二人在洛阳并无亲眷,故而奴婢不曾查到那姑娘的身世具体是如何,不过奴婢从李睦买下的胭脂铺子上任店主那里知晓,那姑娘,不叫顾云娘,而叫林容。过户的文书上,李睦代妻子落的名姓,正是林容。奴婢在铺子周围打听了,李睦和他那妻子,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并非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
祁祯刚搁下软布,听了这话,动作微滞。
林容?难道是顾云娘易名改姓躲避宋家那酒囊饭袋不成?
可若只是如此,为何要再编造出一个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桥段。照那老鸨所言,顾云娘五岁入烟花巷,五岁,怕是都不记事,哪来的和李睦青梅竹马自幼相识。
还是说,李睦前世的爱人,那孩子的母亲,当真不是顾云娘,而是这位与李睦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名唤林容的姑娘。
林容、玲珑。
又是巧合吗?
可若真如这暗卫所言,李睦和他那妻子,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想来那位林容姑娘,的确是沈玲珑无关。
祁祯眸色沉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这时候,外头的鼓声敲响。
大军出发的时辰到了。
祁祯抬眼扫了眼那明亮的战甲,低叹了声,垂眼看向那暗卫。
“罢了,你明日代朕去一趟李睦那儿,备上厚礼去喝杯喜酒,当是我给李睦赔罪了。”
暗卫垂首领命,李睦起身披上战甲,换衣之时,身上的青竹锦囊掉落在地。
内侍慌忙捡起奉上,祁祯视线落在这青竹锦囊上,想到玲珑在南苑的大雪天气里,一针一线绣着青竹的模样,眸光几颤。
他接过锦囊妥帖放在身上时,抿唇又吩咐暗卫了句:“听闻顾云娘和玲珑生的相似,明日你去喜宴上,也瞧瞧新娘子,像不像你旧时伺候的她。”
话落,抬步出了军帐。
大军动身,当日凌晨启程,不多久,便出了洛阳地界,北上往边城方向去了。
时辰过的倒快,转眼,天色大亮。
这一日的市井小院里,分外热闹。
满院子红绸摇曳,李睦亲手写就的红纸喜字,张贴在院中各处。
今日摆了四五桌酒席,李睦请来吃喜酒的大都是街头巷尾的邻居。
李睦不是个交友广泛的性子,江湖中人里走的近的也就是秦岳。
他也不愿让玲珑牵扯进江湖的风雨里,自然不会在这场喜宴上请那些江湖人士前来做客。
倒是街头巷尾的邻居,热闹淳朴,请来吃酒再好不过。
寻常市井人家,也不拘什么礼节,李睦和玲珑这后补婚仪的事,在他们眼中,倒算不上是什么伤风败俗。
至多私底下猜测,这是一对儿私奔出来的小情人,倒也不会诋毁议论什么。
这不,眼瞅着吉时将之,邻家大娘便扬声喊了李睦,提醒他道:“这时辰都要到了,可得看着点时辰,莫要光顾着忙活酒席,误了去迎新娘子的正事,仔细你家娘子备上搓衣板做嫁妆。到时候可有你好看的。”
往日待外人大都冷着脸的李睦,今日却也是喜气洋洋。
笑着回话道:“大娘放心,我记着时辰呢,我家娘子前两日忙的太久,身子疲乏,今日睡得沉,我叮嘱了前去梳妆的人,稍等一等,让她再多睡一会儿,这礼仪繁琐,也免得她困乏。”
大娘听罢,笑得更厉害,指着李睦拉着身边人道:“瞧这小郎君,倒是知晓心疼媳妇儿,这街坊里那些个没心没肺的死男人,哪个知晓疼惜媳妇儿疲累啊,个个儿恨不得媳妇儿日日恭顺伺候着,可不能跟我们李郎君相比。”
说着又招手唤着李睦道:“李郎君,听说你买了个院子,你家娘子今日是从那院子出嫁罢,那院子不就在巷子前头嘛,离得不远,多睡会儿想也误不了吉时。”
李睦闻言,笑着摇了头,解释道:“是新买了个院子,不过我家娘子昨夜睡在铺子里了,她这几日困乏,我也想着让她好好休息,便未将人喊醒带回家中,今日从铺子出嫁,梳妆的人早早便去了铺子候着了。”
这话落下,大娘瞧李睦是越看越喜欢,只恨自己没个闺女,想着这般贴心的小郎君,若是招上门作婿,那可再好不过了。
大娘如此想着,又拉着身边那人道:“这李郎君可真是个贴心人,他家娘子真是有福气哟。”
大娘力气有些大,拉着人胳膊,好似是拧人般的力道。
被大娘拉着的人,有些尴尬的稍稍后退了一步,讪讪道:“大娘说的是,新娘子是有福之人。”
这被拉着的人便是祁祯派来送礼的暗卫。
李睦自然也瞧出了这人的尴尬,想到她是祁祯派来喝喜酒的人,应是宫里的奴婢,估摸着不会喜欢这市井热闹,便示意秦岳单独带了她到一旁清净些的酒席落座。
秦岳倒也不算没眼色,忙就将那暗卫带到了一旁清静些的酒席。
边领着人走,边冲李睦喊:“时辰到了,去接亲啊,总不能真让你家娘子睡过了吉时。”
李睦笑眼灿灿,看了眼时辰,抬步出了小院,翻身上马,往胭脂铺子去了。
另一头的胭脂铺子里,玲珑正坐在妆案前,瞧着铜镜中妆容明艳的自己。
身后立着的婢女和李睦请的全福夫人,也在一旁看着她。
那全福夫人笑得慈祥,抬手给玲珑头上步摇又扶了扶,口中道:“姑娘家中长辈不在,老身便托个大,将自己当做姑娘的长辈,交代几句话了。”
玲珑抿唇笑着,弯着眉眼看向身旁的全福夫人:“您说。”
那全福夫人眼神慈爱的抚着玲珑,柔声道:“老身见姑娘那郎君好似是个冷性子,初时还想着,那样冷的郎君,怎的提起他的娘子,满眼都是笑意。待后来见了姑娘才算是明白,姑娘这样爱笑,自然染的身边人,一想起姑娘便觉得灿如朝阳,再冷的寒冰,也硬不下去。”
玲珑红了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埋首在了这抚着自己的老夫人臂弯里。
这老夫人爱怜的抚着她脸颊,接着又道:“不过,老身看那李郎君,怕是许多事都爱自己操心,不舍得扰了你的。姑娘可记着,这夫妻相处,最忌讳隐瞒,日后可得好生规训那李郎君,切勿让他事事揽在自己身上,却将你给蒙在鼓里。”
是了,隐瞒。
纵使是善意的隐瞒,时日渐久,也会让彼此失去信任。
玲珑原本笑着的眉眼,听到这话不知怎的,萦上了几缕阴霾。
她隐隐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却并不知晓,是为何难过。
思绪乱着,外头就响起了喧闹声。
“新郎官来了!来接新娘子了!”外头的喊声入耳,也扰了玲珑整理心头乱绪。
炮仗声丝竹声交替响着,房门被人推开。
一阵风吹入内室窗台,吹散了玲珑心头的乱绪。
房门一响,正对着铜镜的玲珑,便瞧见了铜镜中映出的那门口郎君身影,唇畔的笑意愈加明艳。
婢女忙取了一旁的盖头盖在玲珑头上,口中嘟囔道:“这怎么不叩门就直接进来了,盖头还未盖呢。”
这头婢女刚给玲珑盖上盖头,门口的李睦便已抬步到了妆案前。
他就立在玲珑身后,瞧着铜镜里,一身红妆嫁衣的姑娘。
玲珑头上盖着盖头,李睦瞧不见她的面容。
可属于玲珑的脸庞,早在他心头打转了无数次,这些年来兜兜转转血海逃生,他始终记着这份牵绊,难以忘怀。
曾以为终此一生山水不逢,未曾想,神明垂怜,兜兜转转,将少时痴恋重又奉还。
李睦喉头微动,俯身隔着大红盖头,在玲珑耳畔,低声絮语呢喃。
他说,“玲珑,李睦来娶你了。抱歉,让你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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