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朝歌入魔,玉珩帝君身死,辰夜获封剑尊,当时的武君子慕自请退位追随辰夜,上清天的神职便少了一位。

    仙界众人左挑右选,看上了刚飞升不久的关山。

    听说这位关山乃是武圣关羽的后辈,一手刀法出神入化,虽说仙界这些年闲得连茶楼和戏台都开了几十家,但万一朝歌过来找茬,他们好歹有个撑场面的门神不是。

    谁知这位新任武君继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扛着刀来到夕照宫的门口:“辰夜,听说你是整个上清天最强的神仙,出来和我打一架!”

    结果被辰夜一剑荡出三里外。

    关山是个武痴,被打了也不生气,抱着刀勤勤恳恳钻研了上百年,斩杀了无数妖兽,连挑了十几名天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和辰夜对战的资格,于是再次扛着刀来到了夕照宫外。

    可惜一连等了一个月,喉咙都喊破了,辰夜连个面都没露,倒是子慕朝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剑尊是不会迎战的,武君请回吧。”

    关山郁闷地抱着刀走出了门,到处打听还有哪个神仙比较厉害,最强的神仙打不了,打个第二总可以了吧。

    “魔君朝歌啊,”女仙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朝歌当年可是一百五十岁就飞升了上神,比剑尊还早了两百年呢。”

    关山心中只有武学,并无正邪,当即下了天庭,在珞珈山拦住了朝歌。

    朝歌一身红衣站在冰天雪地中,衣襟和袖口皆是金线勾勒的幽昙花,听闻他的来意,慢悠悠地理了理手指:“这是你自找的……”

    一刻钟后,关山被倒挂在珞珈山上,头顶是烈烈的火焰,身旁是飘扬的风雪,整个人完美地做到了水火交融。

    “回去告诉上清天,”朝歌看着那个已经被吓坏了的天兵:“让辰夜来见我,不然,我活烤了他!”

    凶猛的火焰蓦地上涨,关山头发完全焦曲,整张脸都变得灰黑,和着那张凶神恶煞的五官,似乎揭下来就能和他家二爷一起上墙辟邪。

    三个时辰后,关山终于见到了那个自己等了一个月都没有出门的剑尊。

    虽说名义上是来救他的,可那辰夜剑尊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注视着朝歌:“别闹了,阿朝。”

    “我没有闹!”朝歌生气拂袖,关山直直地坠落下来,将地面都砸出了一片深坑。

    关山刚仰头吐出一块冰渣,朝歌手指一点,他整个人就被冻成了冰雕。

    “你在这陪我三天,我就放了他,如何?”

    关山在冰雕中大喊:“你们是要打架吗?带我一个!”

    下一秒,那个冰雕直直地砸落在地上,关山一头磕在冰层上,彻底倒地不动。

    “阿朝,”风雪让辰夜的脸显得异常苍白,他轻轻道:“回去吧。”

    “如果你今天要离开这,”朝歌的火焰噌得窜上指间:“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他!”

    辰夜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了般,找了个地方闭目打坐。

    “师兄!”朝歌立刻喜笑颜开,如同小时候一样撒娇道:“我就知道师兄还是舍不得我的。”

    辰夜不答他也不恼,一件一件的从储物戒指中往外掏东西。

    “这是我上回去凡间特意给师兄带的月麟香,师兄闻闻看喜欢吗?”

    “不喜欢啊,没关系,还有这个!之前咱们不是说要酿桃花酒吗……没来得及,我就在沧澜山种了一片,那地方除了幽昙什么都很难活,我用灵力养了十年才开了这么一次花,师兄要不要尝尝看?”

    “啊,我忘了师兄不喜饮酒的,没事没事,师兄看看这个,当日我缠着师兄给我做剑坠,现在我也会啦,师兄你的上邪剑呢,说起来上邪好像还是我给取的名字,师兄还记得吗……”

    ……

    朝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语气自然而又熟稔,仿佛他们这百年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辰夜从始至终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一直到了最后一夜,朝歌指着漫天的繁星:“珞珈山的星辰是我看过最漂亮的,师兄真的不看看吗?”

    辰夜这才睁开眼睛,星空在旷野中显得清澈辽阔,细碎的星河映照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像一条璀璨的缎带。

    “你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凡人的,星辰我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斗姆布下的命理,各司其职的神仙,可是对凡人来说,他们却拥有无限的意义,仿佛只要看到了星星,再黑的夜都亮堂了起来。”

    “师兄,”朝歌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就像我黑夜里的星辰。”

    辰夜浑身一抖,两人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他们并肩坐在风雪呼啸的夜里,一夜无话。

    日光喷涌而出,直至最后一抹星光也消失不见,辰夜终于站起身来,背着剑就要往外走。

    “师兄,”朝歌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小心翼翼牵住了他的衣袖:“你带我一起吧。”

    辰夜没有回头,微凉的指节把朝歌的手指一个一个掰了下来。

    “师兄!”朝歌在他身后呼喊:“你带我回去吧,当初你让我学的我都已经学会了,我会乖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听话,我可以不做魔君,我可以重新去拿与君剑,我可以认罚,师兄,你带我回去吧,好吗……”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了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朝歌自打出生以来就活得肆意潇洒,似乎是把所有的卑微都用到了今天:“求你了……师兄……”

    辰夜停下脚步,声音就像这场大雪一样冷:“回去吧阿朝,好好做魔君,护好自己。”

    “你到底还是介意我是魔?”

    “辰夜!”朝歌终于忍不住愤怒了起来:“难道就因为是魔,你便不认我了吗?”

    辰夜沉默着向前走去。

    “你要是敢走,我一定杀了他!”

    “你不会的,阿朝。”辰夜的声音温和而疏离,脚步不停,单薄的身影像是要消逝在这场风雪里。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凭什么……辰夜……你太狠了……”朝歌双目含泪,红衣烈烈:“一百年了,凭什么,一百年,不管我做什么,你始终不冷不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辰夜……我恨你……我好恨你啊!”

    他抬起因愤怒颤抖的手,整个珞珈山的落雪都滚动了起来,连带着漫天的飞雪一起,如同一场白色的风暴,无声无息地阻挡着辰夜的去路。

    辰夜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甚至都没有出手。

    可那漫天纠缠着的狂暴飞雪,竟无一朵落在他的身上。

    ……

    “主人?”惊风察觉朝歌的异常,赶紧小心地给他渡了些灵力,朝歌用力闭了闭眼,将眼底的血红压下去。

    烟枳也许只是有感而发,可他因此想起了一些旧事,想起某人冷若冰霜的脸,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朝歌心里不痛快,自然不打算让别人痛快。于是他慢悠悠拂过手腕上的血玉镯,低笑了一声,扭头踹开了端睿的门。

    此刻的端睿正躺在床上鼾声震天,梦见自己啃着天厨里的水晶肘子,看十二宫的仙女一齐奏乐歌舞,冷不丁一道闪电,惊雷就劈在了他的头上。

    端睿吓得一激灵从床上窜了起来,刚睁开自己惺忪的小眼睛,朝歌的凤凰火正停在离他不到一寸的地方。

    “劳驾。”朝歌冲他笑了笑,伸手在他腰间拽下一个葫芦串子:“问星君借一件东西。”

    说是借,可端睿心里明白,这多半是有去无回,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个串子毕竟跟了自己上百年,端睿骤然面对肘子和串子的双重噩耗,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下一秒又转瞬坐了起来。

    退一步越想越气,端睿爬起来关上房门,从怀中摸出传音石,将朝歌的不齿行径大骂了一番,从自己的串子到朝歌身为魔君的种种恶行,再到此人当年还在上清天时,烤了万灵苑里的剑骨鱼,抢了无妄仙君的凤凰火,还砸了天帝的听风院……

    实在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端睿愤愤抱拳:“这不是在下一个串子的问题,这是他朝歌身为魔君,对我们仙族的挑衅,我们绝不能就此屈服,还请各位仙友为在下做主,为我们仙族讨回这个公道。”

    传音石一片静默。

    端睿一愣,试探道:“剑尊说他不去盛京城了。”

    元琅:“那去哪里?几时出发?”

    洛湘:“魔君跟他一起吗?”

    关山:“太好了,快让他来这个破庙找我打一架!”

    端睿:……

    朝歌走出门,把葫芦串子在手里抛了抛,转身递给了烟枳:“回去把这个挂在令公子身上,也许有一天,会有转机。”

    跟着福禄星君沾了那么久的仙气,至少也能让那孩子一生大富大贵,平安顺遂,会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他们都觉得人和妖在一起会遭天谴,可朝歌偏不信这个天。

    “多谢公子。”烟枳说着就要往下跪,惊风赶紧上去将人架住,意有所指道:“姐姐不必多礼,我家主人一向最是心软良善,不比某些人翻脸无情。”

    烟枳又道了一遍谢,这才问道:“仙长们是要去找背后的买主吗?”

    “自然。”

    “既然如此,妾身有一物,但愿能帮上些忙。”烟枳从怀里拿出一段白色的丝锦:“这是我族特有的月光锦,买主既然是人非妖,问灵石怕是不好鉴别,这匹月光锦,若是人的体内沾染过妖邪的东西,只需取一滴他的血在上面,自见分晓。”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晏清收下道了声谢,烟枳回了个礼便要往回走,朝歌突然叫住了她。

    “夫人,”烟枳回过头来,隔着几步的距离,朝歌看见她头上戴着的一支碧玉金步摇,那分明是瑶山玉。

    瑶山玉,温灵脉,滋修为,于修道者和妖族来说,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朝歌想说的话转了个弯,只是道了一句:“也许楚公子,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所以家中才从来不备驱邪之物,所以才费尽心思求来各种宝物,所以才这么多年装作一无所知,陪着你来完成这一个谎。

    谎言和假象都有被拆穿的一天,但爱不会。

    剩下的一句朝歌没有说,烟枳很幸运,比云霓,比他,都要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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