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回到望津楼,就见掌柜的跟在一人身后,伏低做小道:“客官,我们是真没有办法,雪公子收到的拜帖不知凡几,他哪里会来在下这种小店?”

    “放屁!你们不是自称盛京第一楼吗?”那人五官长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跳起时如同一颗活泼的豌豆,一脚踹在桌子上:“那个什么雪不过是一个破卖艺的,还敢跟老子嚣张,老子今天就要听他在这唱曲儿!”

    端睿朝旁边的小二靠了靠:“这人谁啊?”

    “陆远陆公子,听说家里是淮州望族,估计是嚣张惯了,把咱们盛京城当淮州了吧!”

    哦?这还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端睿四下看了一圈,周围暮雪的粉丝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那掌柜的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自然是长袖善舞,一看这架势,故意引诱道:“客官此言差矣,雪公子品性高洁,技艺精湛,又深得王室大臣宗室公卿的喜爱,哪里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陆远本就是个好面子的,正是先前因为进不去二十四桥,这才在此地大发雷霆,此时又听闻自己比不上一个伶人,忍不住大怒起来:“一个戏子有什么不能妄议的!我偏要说,不过就是一个卖笑……”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个盘子在砸在了头上,汤汤水水浇了一脑袋。

    “居然敢如此辱骂我家雪哥哥!”一个富态的妇人愤而离席,双手叉腰指着陆远:“老娘弄死你!”

    陆远顶着满头的黄瓜片,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我杜美娘要打的人,天王老子也得给我受着!”杜美娘说完,一爪子挠在了陆远的脖子上,她这一动手,周围早就看不下去的人群纷纷跟着站了起来,人声喧哗:

    “雪公子都敢骂!”

    “哪里来的寒碜东西!”

    “今日姑奶奶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子不教母之过!”

    “扁他!”

    店里一阵霹雳吧啦,只听得陆远凄惨的叫声:“打人不打脸!”

    端睿秉着前排吃瓜的优良品质挪到战斗中心,迅速朝着陆远头上撒了两把瓜子皮,又趁机取了他两滴血,这才满意地出来。

    “你,你!你等着!”陆远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杜美娘,气得腮帮子都大了两圈,原本就模糊不堪的五官更加惨不忍睹。

    “你什么你?”杜美娘差点没把他的手指给撅折:“还想回去找帮手?老娘就在尚书府等着你!”

    杜美娘环视一圈,中气十足道:“魏老头!”

    半响,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从雅阁中鬼鬼祟祟探出头来:“打完了吗美娘?”

    “魏尚书?”端睿一抱拳,赶紧把手中的瓜子递上去。

    “哎!宝昶君,什么时候回的盛京城,那位可一直记挂着您呐,新研了好几道菜等着您回去一起品鉴呢。”

    户部尚书魏章,是端睿除了承德帝以外的第二个吃友,当日承德帝微服私访,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另外,端睿本人财大气粗,对于理财这件事也颇有心得,亲自给魏章写了一本致富宝典,名曰《震惊!弱冠小伙十天从十文钱到二十万,他是怎么做到的?!》,魏章看后啧啧称奇,当场就要和端睿称兄道弟一起发财,结果被承德帝捷足先登,他又实在不敢占皇帝的便宜,至今颇为遗憾。

    此刻见到故友,魏章一时欢喜,手刚要伸进瓜子袋里,就被杜美娘揪住了耳朵:“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老婆都被人打了你还吃!”

    魏章看了一眼鼻青脸肿头顶黄瓜片和瓜子皮的陆远和仅仅因为过度撕扯掉了两支钗子的杜美娘,又看了一眼杜美娘的眼神,果断转过头,理理自己的官袍,清清嗓子,终于把自己整得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这才开口道:“你是淮州陆氏的子弟?”

    “是又如何?”

    “淮州前些日子说是要兴修水利,陆知州从本官这里拨了五十万两白银,可据通判所报,水利疏通分明只用了四十三万,剩余的七万两并未入库房,陆公子,请问这些钱去了哪呢?”

    水至清则无鱼,派出去的银子多少会被各地扣掉一些,这都是些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数目不大,就连承德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要真追究起来,那就有些文章可做了。

    陆远虽然混,却也明白这点道理,立刻从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变成了缩着头的鹌鹑。

    “各位,”魏章拱手道:“今日乃是陆公子脚滑,不小心撞到了我家夫人的餐桌上,在座皆可做个见证。”

    “那是自然”

    “这陆公子也太不小心了,你瞅瞅这摔的。”

    “这有啥的,免费给他整了个容呢。”

    ……

    杜美娘扬眉吐气:“反正我最近要减肥,钱就不用赔了,这菜就算赏你了。”

    随后转身拎着魏章:“你!跟我回家!”

    “哎哎哎夫人,你轻点轻点轻点……”魏章刚刚竖起的一点官威顿时荡然无存,用眼神跟端睿道了声失陪,就被杜美娘揪了回去。

    “看什么看!”陆远第一次认识到了淮州和盛京的不同,气得脸色铁青,两人一走,他也没什么脸再呆在这里,恶狠狠地瞪了周围的人一眼就回了房。

    朝歌他们带着那两滴血一起去了端睿的画阁。红色的血迹晕开在白色的锦缎上,可它并没有像叶棠的一样消失不见,而是渐渐闪起了微光,紧接着,一点细碎的光亮出现在了月光锦上。

    “这是……鳞粉?”

    晏清心下一沉:“他果然有问题。”

    惊风戳了戳那点粉末,看向朝歌:“主人,需要我抓来问问吗?”

    罗刹殿侍卫说的问问,那自然是不是普通的问问,虽然被林暗一直护着,但扒皮泡酒这样简单的手艺活惊风还是略懂一些的。

    朝歌摆了摆手:“不用,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晏清赞同道:“阿朝说的有道理,不过,咱们还需要一个中间人。”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叶棠?”

    暂且定下明日去平远街,三人一走,端睿立刻拿出传音石汇报情况:“我们到盛京了!”

    元琅:“嗯,星君跟着剑尊一起先查这个案子就好。”

    端睿:“月月夫人什么时候到?”

    元琅眉头紧皱:“不要这么叫。”

    听元琅这个语气,几人皆以为这是他古板,不满端睿对剑尊夫人不敬,只有端睿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今天见的另一个名字中带月的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从善如流地改口道:“白白夫人什么时候到?”

    元琅果然没有再管:“就这两日,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相见。”

    关山接道:“那剑尊什么时候来兰若寺找我打架?”

    端睿:“……你现在是个僧人,认清自己的身份,剑尊会没事挑衅一个僧人?”

    关山:“那不然魔君来也可以啊,我最近新学了一套抱朴刀法,这回肯定不会被溶兵器!”

    一直没开口的洛湘忽然接了话:“你不怕他杀了你?”

    “应该不会吧……”

    洛湘冷冷道:“不会?他连自己师父都杀,更何况一个你,你就算当时没在上清天,也应该知道玉珩帝君是怎么死的。”

    “可是……”关山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他想说,好像他的印象里,魔君……分明不太像是会弑师滥杀之人。

    关山想起三月前的珞珈山,当时他被朝歌埋进冰里,等醒来之后,辰夜已经走了,漫天风雪只剩了朝歌一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爬起来都没管。

    他觉得此刻的朝歌莫名的哀伤,关山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凡间时有一次去打猎,寒冬腊月的树林里,遇到一只腹部被咬穿的小兽,独自缩在树下,徒劳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现在的朝歌就很像那只树下的小兽,关山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血液的流失,可他甚至没有想要去治疗那道伤。

    也许是四下里太安静,一向神经大条的关山难得敏感了一回,走到朝歌面前问他:“你没事吧?”

    朝歌抬手遮住双眼,凶狠道:“再不走就杀了你。”

    关山做事仅凭直觉,他直觉朝歌不会杀了他,于是没有动,问道:“你要喝酒吗?”

    朝歌静了半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将地上一坛包裹精致的酒扔给他:“送你了。”

    他说完这话,看也没看关山一眼,随即消失在了那片风雪里。

    关山听过不少关于魔君的传说,都说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和脆弱扯上任何关系,可那天的朝歌,分明像一块摇摇欲坠的瓷器,任谁推一把,立刻就要四分五裂。

    “可是什么,”察觉到关山话中的犹疑,洛湘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当年剑尊曾拿着两把剑亲自去魔界找过他,杀害玉珩帝君,弑师入魔,这可是朝歌亲口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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