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可儿口中话音未落,她已经来到了另外的世界。

    明媚的阳光刺上眼皮,她睁开眼,眼前是薄沙飞舞,掩住其后的一名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俊秀潇洒,面皮白皙,桃花眼角微微上翘,即使低阖着眉目,也掩不住惹眼的风流。

    倒像个菩萨,救人于相思苦海的菩萨。

    玉可儿一把扯开薄沙,再一把扯住男子泛白微旧的软麻衣领:“游侠!你果然没死!!!”

    然不及用力,肋骨处传来明显痛感,她咧嘴啧了一声,只得西子捧胸,缓缓又坐了回去。

    斐如患的眼便是那时抬起看清了面前女子。

    女子长得好看,也无一般女子那些拘谨端凝,为人豪放且蜂腰……

    咳咳,斐如患以拳抵唇,挪开了不该看的眼。

    “斐郎中来了!我家牙仔有救了!斐郎中!——”

    青山绿水的岸上,有集结的妇人孩童,一起朝着碧水中的这艘小船眺望。

    船是小船,小花船,不但长得别致还很容易让人猜出来历,因为,船上还有花姑娘。

    衣着暴露的女子软身跪坐在斐如患身侧,将手搭在他肩上,一阵香氲便拢住了四周。

    玉可儿:“……”

    系统自然不会放过嘲讽玉可儿翻车的任何一个机会:【宿主,这就是您口中的美梦?】

    山清水秀、泛舟碧波,有红袖添香,有美人烹酒,倒确实美滴很!

    玉可儿便捂住胸口细致打量起眼前男人。

    男人同斐游侠长得别无二致,可大致是因为此人年岁更长,便多了几分沉稳端凝,虽处花船之上,但眉眼之间瞧不出别的情绪,细看,只有几分淡淡的疏离。

    于人,于事,于天地万物的疏离。

    玉可儿便知道,这人不是游侠,是小斐石屋中那些数不清门里的另一个存在。

    虽然玉可儿明白,游侠也好,郎中也好,都同斐狗子脱不开干系,但他们之间,和小斐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又是怎样的存在,她还是不明白。

    眼见一只手还在脉枕之上,上面还搭着斐如患的指尖,玉可儿便抽手。

    然,手却没抽动。

    三根看似松松搭着的手指,实则暗藏了力道。

    玉可儿便抬眼,淡淡的戾气威压。

    “别动,”对方大约察觉到了玉可儿的不爽,适时出声,“姑娘你,伤的不轻啊……”

    而且,他没说的是,同他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连轻重都没有什么不同。

    斐如患凝眸,再抬眼对上玉可儿时,便是桃花流水般的勾人笑眼。

    “姑娘哪里伤的?可记得?”

    “哦,”玉可儿适时抽回了手,“你还会看病?”

    旁边女子便插嘴:“瞧姑娘这话说的,若不是我们斐公子医术精湛,你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又问出这种话。”

    玉可儿:“……”

    这茶里茶气的语气是要碰瓷?

    她刚刚可是在破庙里睡觉,手脚都放好了的那种,哪里说来的这种话!

    不等玉可儿横过一双眼,那女子便娇媚地捂了嘴,偷瞧斐如患一眼:“是了,不该提的……公子莫怪。”

    又道:“公子,船就快靠岸了,只是这次疫病来得蹊跷,其他郎中都没命地逃,您却千里迢迢赶来,真要上岸?”

    斐如患的眼便挪转,朝着岸上瞧去。

    满目青山绿水里映入的是扶老携幼巴巴眺望的人,斐如患眼中疑惑一扫而过,接下既定的剧本:“嗯。”

    言毕,提笔蘸墨,潇洒列出方子,字是好字,颜书小体,秀媚多姿,同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一般让人惊叹。

    “照着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与这姑娘喝下。”

    交待完毕,人即起身。

    边走边在面门蒙上帕子,三步之外,人就已经踏上踏板,朝着岸上去了。

    玉可儿起身,虽晚了两步,却也紧追不舍。

    “姑娘,”身后香氲的女子唤她,“药不喝了?”

    玉可儿头也不回:“煎好,我去去就来!”

    也不管那女子枉自跺脚,却又无奈地乖乖找人抓药煎药。

    岸上,情形比他们先前看到的要更糟。

    立在水边眺望的人群虽也是面有病色,但比起他们身后临时帐篷力到处躺卧的人而言,确实已是大大的正常。

    躺卧的那些人,身上裸露出来的地方全都长满了脓疮,脓疮破裂处流着红白的东西,皮肉就松软如豆腐样,点块状掉落。

    或许,他们便是刻意如此,将患病严重之人掩在身后,以此打消医者顾虑,骗得人来。

    玉可儿冷眼瞧了,微皱了眉头。

    脸上,忽然覆上一物,是斐如患,将怀中帕子对折系在她的脸上:“是颜狼疮,虽不大传染,但还是防备一些的好。毕竟,别的病灶一时也瞧不出来。”

    声音淡淡,透着清冷,但比起先前,在这些患者面前,那份疏离淡漠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双手悬空替玉可儿系帕子,某个角度瞧去,便是他将女子拥入怀中。

    无尽温柔,万千仔细。

    玉可儿便微微抬脸,正好对上他的一张脸、一双眼。

    那一瞬,玉可儿只是觉得,这男人,为何浑身上下处处都长在她的审美之上。

    该死的魅惑!还不自知!

    想睡……

    想让那桃花眼角濡上湿。

    【宿主!】系统简直跌破三观,【您先前看到游侠也是这么说的!】

    “嗯,”玉可儿脸皮塞城墙拐拐,承认得倒也爽快,“他们难道有不同?”

    【……】系统就说不上话了。

    “所以,”玉可儿勾唇,手指拂上脑后的绳结,看似查看绳结是否牢靠,却不轻不重拂到了斐如患的手指,“你该夸我长情并且专一!”

    对方手指略凉,带着医者特有的干净和清爽,玉可儿觉得手感真的很好。

    尤其,一截乌黑的指环套在上头,愈发显得骨节分明、清瘦有形。

    于是便诚心实意道谢:“多谢公子!”

    又不忘挑事:“可公子为何不劝奴家留在船上,刚刚那位香香姐姐就留在船上了呢,还是说,奴家的命便是不如香香姐姐的?”

    说着,倒有些我见犹怜的委屈,和难剥扯清楚的情谊。

    系统:【……】

    斐如患:“……”

    别说一旁不远不近听了几句的人,就是斐如患自己也疑心他们可是熟识,最不济,先前是否可是见过?

    不远处的船上传来好大一声喷嚏,大概是那莫名多了个名字的香香姐姐也感同身受,发表了意见。

    斐如患刚要开口,玉可儿一截指尖却又压上他的唇:“别说,奴家不是不明事理的那些寻常脂粉,公子要去的地方,便是刀山火海,奴家也会跟随!”

    香·寻常脂粉·香便又是好大一声喷嚏,忙命人收了船板,朝着流水中半拉小岛上靠去,离得愈发远了。

    “姑娘教训得极是,只不过,”斐如患彬彬有礼退开半步,顷刻拉开二者的距离,“一般伤重如姑娘这般,是断然不需如此这般交待的。”

    又道:“当然,左右是在下疏忽了,忘了交待姑娘好生将养,勿要乱跑。”

    系统十分勉强才忍住了爆笑出声的冲动。

    玉可儿却半点不恼,只是迈步上前,又将那半步的距离抹了,似笑非笑凑到斐如患耳边道:“这么说来,你也不在一般人之列,你尚且如此,我,又怎会落了下乘。”

    斐如患身上有伤,这一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玉可儿。

    方才写字抬手,他都有轻微顿挫感,尤其在为她系上帕子时,那种谨慎着力道的着意小心,玉可儿再熟悉不过。

    肋下三根断骨,就算接上了,按着夹板,该疼还是要疼,该小心还是要小心。

    斐如患便扭身而去,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底,分明有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戾气。

    玉可儿背手笑着紧跟。

    却于背手那刻就触到伤痛,当即又龇牙咧嘴捧住了胸。

    系统就笑不出来了。

    看来,又让她掰回了一场。

    二人这次交锋是打成了五五开。

    “系统,”玉可儿道,“你知道小斐狗在什么地方?”

    【宿主,】系统认真回答,【您所见即系统所见。】

    “说人话!”

    【您看不见我就看不见!】

    得,玉可儿啧牙花,果然千穿万穿万变不离其宗:系统就是个恒定的坑逼。

    不接受反驳!

    系统不知道玉可儿将它定性在了怎样的角度,依旧尽职尽责提醒道:【宿主,您不要靠太近,以免传染。】

    “我是傻子?”玉可儿道,同时看见斐如患已经顺次检查了十数人,离得远了,“你说,他真能治病?如果我让他治好了,小斐狗是不是也就没事了?”

    系统难得听见玉可儿说句人话,当即点头赞同:【是的!宿主!您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小斐的!】

    玉可儿就再次含了几点笑意:“当然,还等着他给我造个世外桃源呢,在此之前,他可不能死……”

    系统就闭嘴了。

    果然,资本家的眼里只有压榨,没半点心!

    不接受反驳!

    玉可儿闲走在水边,那些不知患没患病,但至少还能正常行走的人就不远不近让开一些,不拦她的道儿。

    不当是这些人,着急让斐如患看病的那些人也是如此,并不会全数围上去将人围得水泄不通,添些麻烦。

    这和一开始玉可儿猜测的并不同,这些人有着基本的善意以及高度的清醒,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不乱还有一线生机,乱便只有死路一条。

    玉可儿便生了好奇,招手唤来一个妇人:“这病,怎么来的?”

    妇人面有菜色,倒没什么病气,离了玉可儿一个安全距离道:“突然来的,七八日前的一个早上,陈家牙仔睡醒了觉得大腿痒,伸手一挠就抠下一块肉来,从那时起,村子里就陆续犯了病。”

    “没人管?”玉可儿不解,刚刚听斐如患的话,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病,难道没有村医郎中之类的。

    “有,”妇人又道,声音透着绝望,“但没用,后来,连郎中也跑了,新来的县官看了看就封了水路,只有官妓花船能来往,却严禁停靠。”

    玉可儿:“……”

    就……真的没有想到,都什么时候了,这门子生意还能继续。

    这边玉可儿同妇人闲聊打听了此间疫情来龙去脉,那头斐如患也直起腰身,怀中掏了纸笔,开始落笔出方子。

    有些微懂点医理的人凑上去,随即皱了眉头:“公子,别的还好说,但优昙葵斗却是官家管控的药材,不知可否替换为其他药材?”

    斐如患的手便顿住了,开始换角度思索,不等他想出其他,有人凑上来:“虽是官家管控,但也没说不让民间使用,更何况此时情况特殊,将方子往上送,让官家给派些药来也就是了。”

    “对啊!”更多的人凑上来帮腔,“又没让他们出银子请医官来治病,只不过求点药,难不成还能拒绝?”

    “说起来,这东西并不稀奇,也不知道官家为啥严格管控,不许民间流通!”

    “公子!”最先说话那人便又道,“方子写好了吗?写好我去送!就是游,我也要游出去!”

    斐如患定睛去瞧,那是个精壮小伙,二十上下的年纪,却有着一身与秀气面孔不相称的结实肌肉。

    他这头还未想出点关窍,玉可儿便凑了上来:“那便这般好了,你且先送这方子出去,那头就有花船,倒用不着靠游的。”

    她落落站在斐如患身侧,手若有若无抚上对方腰间:“我们二人今夜便留住此处,如若方子上的药进不来,也好再想其他法子……”

    斐如患的眼扫过玉可儿的手,又一路往上落在她的眼里。

    她眼里含笑,微微歪头,笑眯眯看向斐如患:“公子,难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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