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斐如患微垂着眸,看清了床帘之内的人。
其实,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那是谁。
优昙葵斗只对一种宿疾有奇效,且不可代替。
而这种宿疾,其实并非天意,乃是人为。
出自斐如蔺之手。
可令人神情癫狂、陷入绝望,进而吐露某些深埋心底的隐秘。
这种药物可致人成瘾,成瘾病犯只有优昙葵斗有效。
因此,官府封禁了优昙葵斗的民间流通,一度到了私挖携带一株便要斩首示众的地步。
因此,当他梦境之中无意识开出优昙葵斗,又要想别的方子作为替换,但顷刻就被人围上表示愿意去求药,根本不问他是否有其他方子或者药材作为替换的时候,斐如患就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优昙葵斗来的。
而目前,就斐如患所知,唯一还有可能受困于这等恶劣毒药控制的,便只有一人。
可,此人先前已经被他妥善送出,为何会来到此处?
而且,就算需要药物,也大可不会通过这么蹩脚又漫长的方法获取,他留下的渠道自然可以更快更隐秘地解决一切。
或许,渠道出了问题。
又或许,是人出了问题。
不论怎样,对方都将陷入危险境地。
想到此处,斐如患心中焦急。
左手手腕上一阵酸麻。
他慌忙取了数根银针定在自己手腕相关处,以此缓解麻痹蔓延。
事实上,刚刚同玉可儿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不到生死关头便多些转圜是真的,但,他同玉可儿落了针,他身上相同地方并非毫无反应。
一如此时,当他情绪波动时,这种靠神经压制的针法便愈发凛冽。
她,果真同他休戚与共。
可,为什么?
难道,是诞同斐如蔺最近一次试验的新药剂有了作用?
还是说,斐如蔺又在梦境之中给他造出了一个幻象,通过了解他,知晓他,从而瓦解他的意志,套出想知道的秘密。
而这,在那三年的囚禁中,已经算是斐如蔺的惯常手段了。
他,并不陌生。
经过先前这些事情,斐如患能够确定的只有两点:
一,她知道她能同自己在生死关头相互牵制,但她也并不清楚这种牵制的触发机理,不知道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他诈她自己无反应,她便也就信了。
二,此人虽外在豪放不羁,看似不拘小节,但心思缜密,做事诡谲,不得不防。
斐如患心中思索不断的同时,抓紧时间落针,只将渐渐麻痹的左手藏于袖中。
很快,一套针法走完,毒性得到控制,如今只需要等,等优昙葵斗到了,他便能够调制出适用的解药,连着服上一段时间,毒性就能慢慢消解,情况已经没那般危急。
虽是梦中,但斐如患还是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原因我他,这人,是他的老师,唯一的老师。
他此时只是担心,老师平白出现在他的梦中尚属首次,对方,在现实世界中会不会正遭受着某种危险。
如果缺药,又能不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回来。
为今之计,斐如患想,只有醒来,他才能第一时间将药送出,不管有用无用,无用则好,有用的话,便能最大限度节省时间。
针落完,斐如患本就带着伤的身上出了一层汗,肋骨隐隐就是生疼。
他转身朝着玉可儿看去,不知何时,玉可儿闭上了眼。
斐如患凝眸,细细打量对方,左手的麻痹已经延伸到心脏附近,身体有种陌生的顿挫感,不大听使唤。
他瞧了玉可儿许久,却无法将她同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牵连起来。
末了,他闭上眼,虽然这次进展非常,但他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保护。
再是舍不得,他也拎得清轻重。
玉可儿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优昙葵斗一定会来。
而匪首屠欢,自然也知道配药的法子。
他此去醒来安排妥当后,若还能进来再续便是最好,如若不能,此间此处如此安排业已算得妥当。
斐如患撑坐在床边,慢慢合上了眼……
周遭温热的药汤里不断有人加入滚烫热水,斐如患感到了熟悉的灼热和皮肉上银针旋拧的触感。
他回来了……只要睁开眼,就能彻底回来……
然而,脸上传来熟悉触感,有手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头顶熟悉的声音:“你同他做了什么?为何过了一夜,人还醒不过来?”
是斐如蔺。
斐如患愣住。
他在梦中虽是经历许多,但也不到一夜过去的地步。
有什么不对了……
哦,是了,是时间不对了。
当下,斐如患不动了,继续听。
“按您的吩咐带来救治,其他,”声音顿了顿,似乎朝某处转了脑袋,“在下一概不知。”
于是,便有扑通一声跪地响,阿巴阿巴的辩解声。
不用看,又哑又聋的医官成了替罪羊,被声音一指定了生死。
人,顷刻没了声息。
四周安静片刻,斐如患知道,以斐如蔺的为人,他自是谁也不会信,因此,他的气息在四周无端释放了片刻后,威压便渐渐收起:“罢了,左右人还活着也就是了。”
又道:“他若还是不能醒来,你便按你的法子再试试。”
声音喏喏答了一声好,斐如蔺抬腿要走。
临了却又回头:“林斌弃官潜逃,朕总觉得和朕的好哥哥脱不开干系,本想让他监斩林家上下一十五口,如今看来,便只能等了。”
“也不知,朕的好哥哥能不能于五日内醒来……朕向来尊律重法,官员失联六日,以通敌罪处,抄满门……”
斐如患的眼皮狠狠抖动了一下,但,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他一动不能动,虽然能听见所有,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也发不出声音。
他宁心静气再勉力一试。
再下一瞬,他醒了过来,然,却是醒在山寨病房之中,他闭目合眼那处。
眼前一切依旧,连面前女子也未挪动分毫。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麻痹蔓延全身那刻,玉可儿同他想的差不多,这不过是个梦,只要醒来,身上的麻痹就能解开。
然而,相同的是,她虽短暂的回到了荒原破庙的床上,但下一瞬,睁眼时,便又是此处。
因此,二人甫一睁开眼,便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玉可儿勾唇一笑:“看来,公子也不能安眠……”
她这话有两层意思,斐如患当下明白,对方确实来自梦境之外,并且确定自己也来自梦境之外,与此同时,二人别无二致,也无法再次通过睡着顺利离开。
他这边方醒,脑海中还回荡着诸般信息,而那头,玉可儿睁眼、说话、落地一跃,已经猴儿一般灵巧完成诸般动作。
等他再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玉可儿的手已经轻松掀开了床罩,看到了里面的人:
老头!
“系统,”玉可儿大惊,“是那老头吧?我没眼花?”
【是,宿主,是他,您没眼花。】
玉可儿便又细看,虽老迈更甚,病容锁身,但,确实是同他说了一堆胡话的那老头,如假包换!
“……老头叫什么来着?”
【怀瑾!】系统当即回答。
而后,玉可儿的眼便挪转过来瞧向斐如患:“怀瑾,是你什么人?”
又道:“不必说些你们不认识的鬼话,我若能信这些,便不会身在此处!”
斐如患便松松托了腮,瞧一眼被病痛折磨的老师,又瞧一眼玉可儿,淡淡道:“他是在下的老师,教立身处世、兵法诡辩、术法权势的童蒙老师。”
玉可儿嗤了一声:“如此说来,他倒是学识渊博,涉猎广泛了?”
“老师大儒,心怀天下,堪得起国士无双的称号。”
“是吗?”玉可儿似笑非笑,“你这么夸他,倒让我疑心,你是当今天子了……”
这话,本是无意,却极其诛心。
斐如患垂眸,掩下了唇角的笑意。
空气中又是淡淡交锋的意味。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方此之时,床上那人却是悠悠转醒:“孩子……”
怀瑾睁眼便看见斜前方坐于床边的斐如患,当下凝住被病痛折磨昏黄的眼,一如既往不唤他的名字,叫他一声孩子。
斐如患也便如先前十几年的习惯一般,当下自然答了一声:“学生在。”
怀瑾便要挣扎起身去拉斐如患的手,斐如患自然也适时地伸手过来,那一刻,不像学生和老师,倒像风烛残年回光返照的老父同幺儿。
场面一时温情。
然,二人的手却被当中一拦,不是别人,真是坐于床边,直接被怀瑾忽视的玉可儿。
“老头!”玉可儿拉住他的手,将人拖拽起来,只示意斐如患同怀瑾立起枕头,才将人放下,“你可认得我?”
怀瑾便触电一般缩了手:“孺子何人!为何不顾人伦,敢进老夫卧房?”
玉可儿便勾唇一笑,邪魅猖狂:“你说,我是何人?!”
空气中冷冷释放的威压气息如同游蛇吐信一般缓缓蔓延,暗处一双炯然的眼,锁定的便是怀瑾。
怀瑾一时之间竟是觉得有点冷,尤其脖颈之处,特别非常地冷,很需要保护。
“孩子,”怀瑾便叫斐如患,“这是,你带来的?”
斐如患尚且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想了想,也不好多作解释,便讷讷点头答了一声是。
怀瑾便再次挪转目光认真打量起玉可儿,目光中一分欣喜、一分诧异、十分都是满意:“这女子,眉清目秀、力大不矫、腰细臀圆……嗯咳!硬是要得!”
斐如患:“……”
玉可儿:“……”
系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很好笑?”玉可儿声音冷冷。
系统当即戛住,若是它长了舌头,必定要掉一截舌头尖尖。
“你当真不认得我?”玉可儿再次问怀瑾。
怀瑾捻须,疑惑,进而微笑,释然:“认识,认识,这不就认识了么?”
“这么说,就是不认识啊,”玉可儿凝眸,在脑海中道,“系统,你说,怀瑾认识斐狗却不认识我,斐狗认识匪首,匪首却不认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哪里有这点脑子,【宿主,这题,超纲了……】
玉可儿便勾唇笑了出来:“很简单啊……”
【宿主,是什——啊,宿主,您做什么!!!】
不等系统回答,玉可儿已经扑向了身旁的斐如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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