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古拉很少看到艾薇会露出这样愤怒的目光。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 仿佛有火星在跳动，给整个世界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
是的, 再说一次, 她这种表情真的很罕见。
连伽古拉斯伽古拉都没怎么见过。
面对友人、面对普通人，艾薇的态度永远是温柔包容的，就是有的时候, 温柔得过了头，什么错误都愿意给第一次机会, 让伽古拉简直恨到咬牙, 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而面对敌人，她作为一个战士，轻易也不是“生气”这种无用的情绪，而是冰冷的敌意与警惕，眼睛里始终凝结着积年的霜雪。
就算敌人太下作恶心, 她也是“愤怒”居多。
最近她不高兴的那次，就是因为她保护的星球将伽古拉斯伽古拉当成了敌人（关于她自己被排斥的事，她倒是好像不怎么在乎）, 动用了大量武器要干掉他。
但是她当时的情绪, 更多的也是针对那个背后搞阴谋诡计的反派boss，而不是那颗星球的防卫军和普通人。
认识这么久，伽古拉几乎没有看到她对自己发过脾气。
就算有的时候, 少女对他的一些做法抱有意见, 持有疑惑，她也会在人前毫不犹豫地维护这个黑暗的战士。然后到了人后, 她再直率地询问男人，他想要做什么，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需要自己帮忙。
毫无疑问, 艾薇是完美的恋人。
就算是自己这种家伙，她也从来没有心生过怀疑。
曾经是。
现在也是。
……
但是，正因如此，伽古拉才觉得，他现在的决定，是自己最大的温柔。
担心一个“正义的英雄”，不想让她的名誉继续被玷污，所以主动放手的无幻魔人什么的……消息传出去，大概会被反派联盟疯狂嘲笑吧？
他还得好好想想，怎么糊弄那些傻子呢。
所以——
“放手，艾薇小姐。”
即便被压在地上，男人的神色依旧晦涩不明，他勾起的唇角都显得冰冷，语气中的甜腻与危险，更是让他仿佛是在面对敌人。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要让我真的跟你动手，好吗。”
“有本事你就动手，只要你能受得了后果。”
然而，好像已经快要气疯了的艾薇咬牙切齿，动也不动。
她按压着男人肩膀和双腿的力道更重了，伽古拉意识到，她甚至动用了光之战士的能力——也不知道，奈克瑟斯的本体以后发现自己的人间体这么使用他的力量，会是个什么感受，社不社死。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伽古拉还真的挺想来个录像的。
艾薇意识到，男人的手臂逐渐绷紧。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挣脱。
“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分开，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了，老师。”
直觉告诉这个姑娘，今天让伽古拉跑了以后，事情恐怕就真的会变得麻烦。她只能加快语速，同时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眸光里仿佛有点点闪烁的波澜，“再说，刚刚你才不顾一切地救了我的命，现在就说这只是一场游戏？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你清醒一下好不好！”
“你有没有想过，不清醒的人是你呢，艾薇小姐。”
黑发的青年笑意更深，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他拉长的尾音里也透出玩味的冷酷感，“游戏这种东西，自然要全身心投入，才会显得有趣。但是，当你觉得无聊之后，抽身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话没能说完。
因为不想听他继续在这里掰扯的艾薇狠狠朝着他的胸口砸了一下。
男人瞬间露出吃痛的表情。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正常的偶像剧，现在我应该是亲他一口，让他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呵呵，看看他现在把我气成了什么样子，我凭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方式对待他啊，他配吗他？
他现在只配挨打。
想要从男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的少女努力让自己冷静。
“我好像已经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不要多心，不要多想，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面对。你为什么就非要给我表演这种别扭作风呢？为了向我证明你真的是猫派？”
“你——”
“你是猫，啊不，豹子转世的事情我知道了，所以你稍微收敛一下可以吗？！你给我稍微直白一点！”
“……”
“你到底因为什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能不能告诉我？我跟你说了一万遍，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你能不能稍微相信我一点，还是你觉得我跟你开这种玩笑很有意思？”
言语有的时候是骗人的东西，这我很清楚，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证明我的真心，证明我是真的在乎你。可是，难道我努力到了现在，你都没能稍微让我靠近你一点吗？就算是我，也是会真的难过的，你懂不懂啊你。
自从认识以来，艾薇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守护伽古拉，哪怕对方其实比自己更强，根本不需要自己的维护，也能活得很好。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这个混蛋也许真的是活该挨打。
自己就该放任他吃点苦头。
也许他就懂得什么叫“珍惜女朋友”了。
……
没办法，谁让自己永远狠不下心来，真的跟他分道扬镳呢？
这家伙大概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这个恋爱谈得他是越来越幼稚，也越来越开倒车。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错误的选择。
给我一万次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到他的身边。
我果然是已经傻了。
——所以我一定要他跟着我一起犯傻，这才公平。
想着想着，黑发的女孩子居然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柔软的睫羽轻轻扇动着，那双眼睛显得温柔起来，也更加有令人不忍的惆怅。
她在耍诈，伽古拉很确定这一点。
可是男人确实应付不了这一招。永远都应付不了。
“是因为我受伤的事情吗？你看到我的伤之后，好像就表现得不太对劲了。”女孩温声细语道，“你在乎这个？”
“艾薇……”
“八百年前我就该跟你说过了，我受伤永远是因为我水平太差劲，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有，那也该是老师你训练时太心软，你得对我更加严格要求，让我进步。”
“恕我提醒你一下，艾薇小姐，我们认识的时间都没有这么久。”
“这件事也根本不是你的错，那个敌人真心想要算计我，迟早都能找到理由。何况，任何一颗星球都会排斥外来者，他们不信任你，也不是完全信任奈克瑟斯，有心算无心，我早晚都会被他们当成是敌人的。正因为有你在，我才会那么早就发现了敌人的身影，才没有被那个可怕的怪兽打倒，你只有功劳，你到底在这里纠结什么。”
“是啊，因为有我在，你才会被怪兽和防卫军夹击，你说得对，这就是我的功劳。”
“……为了保护我，你自己明明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的那种。”
“伽古拉斯伽古拉！”
你今天是不是非得跟我对着干啊你！
“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即便被压制着，男人也丝毫不露出弱势，他扯出一个充满邪肆气息的笑容。“你可以反驳的，艾薇小姐。”
我看你是真的想挨打！
“我说了我不在乎。”
少女险些将唇瓣咬破，她一字一顿挤出来，“我并不是为了收获他们的感激才保护他们，我也从不觉得被抵触排斥的事情很重要，我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会告诉我，你不是因为这些，才跟我闹脾气的吧？
我才不相信！
伽古拉也确实没有反驳。
他只挑了挑眉。
“那什么重要呢，艾薇小姐？”
他的笑意里仿佛有着嘲讽，也有着自嘲。
所以艾薇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你重要。”
“……”
空气突然间就陷入了静默。
这具被她压制着的、一直绷紧的身体，原本只要找到空隙，就很有可能会逃走。可这句话出口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虽然男人还处于肌肉紧绷的状态，却只是本能的动作，而不是要“逃离”。
艾薇纤白的手指微微收拢在他的肩膀处。
“也许我不能说我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是比起你，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是无人的星球，少女并不介意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伽古拉好像不敢看她那双有烈焰燃烧着的眼眸。
艾薇就强迫他转头，直视自己。
“我没办法强迫所有人相信你，没有办法改变那些人的偏见，但是只要我在，我就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如果我保护的人，不愿意信任我珍视的存在，那只能说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离开就离开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个答案你听懂了吗，嗯？伽古拉斯伽古拉先生？”
“……”
男人仿佛短暂地失去了言语功能。
少女突然就拽住了对方的衣领，让他从地上坐了起来。
“！”
这一下的力道真的很凶狠，伽古拉都差点吓了一跳。
两人的面孔都快要近距离地贴到一起。
这一次，伽古拉再也无法忽视那双美丽的眼眸，也无法忽视她专注的、仿佛烈焰在赤诚燃烧着的目光。黑暗的力量都仿佛被那样的火焰包围吞噬，只剩下温暖——是让他这种习惯了被排斥、被抵触、被怀疑的恶人，心生惶恐的温暖。
啊。
他大概早晚会被这样的火焰一起燃烧殆尽吧？
男人忍不住这样想着。
“我再问一次，你听懂了吗，我的男朋友？”
艾薇的咬字格外清晰。
“就像你会在所有危险的时候突然出现，来保护我一样，我也会在所有你需要我的时候守护你，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跟我玩什么‘分手是为了你好’的狗血剧情，你以为我肥皂剧看得不够多？实力上我打不过你，在这方面，你跟我的距离有几万光年呢，老师！”
你这还是跟老师说话的方式吗，艾薇小姐？
伽古拉的嘴唇轻轻颤动。
最后，他却只露出了一个格外甜腻，格外危险的笑容。
“你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吧。”
他温柔地问。
——你明明可以做正义的英雄，明明可以是光明的信仰，现在却非要给自己留下一个罪恶的污点。因为我，你保护的普通人可能都会不相信你，怀疑你，敌视你，你要花费一百倍的心力去重新赢得他们的信任。就算这样，外星人稍微搞事，也可能把你推回到万夫所指的悲哀境地中。
我想要离开是为了你好。
是你不肯领情，小姐。
艾薇扯出一个并不算非常好看的笑容来。
“我之前那些战斗也不是白打的，伽古拉先生，我什么都知道。我成年了，我能为我所有的决定负责。”
“负责？你确定吗？”
哦，对了，一说到这个，我就突然想起来——我们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没有满十八岁？光之国的那些道德标兵，差点以诱哄小朋友的罪名，把我捉拿归案……嗯，有那么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想要将我就地处决。
只是他是臭名昭著的无幻魔人，他并不在乎头上再多出一条难听的罪名，而已。
虽然你说你能负责，可是——
这几年的时间，你都在无休止的战斗和实验中度过，你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战士，一个合格的科学家，可，你真的变成一个能对未来负责的大人了吗？
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生命不到一百年。
可是，在奈克瑟斯的光芒逐渐改造她的身体之后，她会像是绝大多数的光之战士一样，拥有以万来计数的寿命。在光之国，将近7000岁才算是成年，等到她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之后，她真的还会觉得，自己十几岁时说的冲动话，就能决定自己的一生吗？
我决定放手，真的已经是最仁慈的想法了。
仁慈到我觉得我不像是自己本人的程度。
但，他不可能“慈悲”第一次。
现在不乖乖领情，那等到你以后真的后悔的时候，想要离开，他也绝不可能再同意。今天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成为他到时候不放手的“依据”。
所以……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是吧。”
伽古拉的语气越发轻柔，轻柔到诡谲的程度。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可艾薇还是那个傻乎乎又直愣愣的性格。
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她的神色依旧坚定，仿佛前面是无边的深渊，她也要冲过去，亲身测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深不见底。
“我一直都很清楚，清楚得不得了，绝不后悔。”
啊，啊，这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伽古拉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笑容，但是他看到了艾薇茫然的神色。大概是意识到，他不想要离开自己了，少女有点高兴，也有点迷茫。
“放手吧，艾薇小姐。”
“……你不跑啦？”
“你想要我走，我大概都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小姐。”
嗯，听起来是件好事。
可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古怪。
我如此直白如此坦率地跟你告白，你难道不应该脸红一下，害羞个几秒钟吗？或者是来个温柔的拥抱，以示感谢？
我的男朋友为什么永远是奇奇怪怪的。
“？！”
手腕突然被拽住。
艾薇的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呢，就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过去，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女已经差点跌进男人的怀抱里。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眼神惊讶又茫然。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吧，艾薇小姐。”
伽古拉在笑。
直觉让少女不安地点头。
“……我知道？”
都做男女朋友这么久了才问这种问题，你是否清醒？
“今天你不肯让我离开的话，以后你可就没法轻易摆脱我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摆脱你干什么啊。”
别告诉我你觉得我会给你戴绿帽？
那我真的会想要揍你的。
“你之后再面对什么因我而生的麻烦，我也不会再愧疚了，明白吗。”
“呃，你倒也不必这么直白——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愧疚，你就来哄我开心，就可以了。男女朋友不就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艾薇的防守堪称滴水不露。
虽然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摸到重点。
伽古拉也不准备再点明白。
——哄骗小孩子就哄骗吧，还是那句话，臭名昭著的雇佣兵还怕多出一条罪名吗？顶多，以前的反派是畏惧他，现在是鄙视他。他又不在乎那些尸体预备役的眼光和想法。
艾薇终于被真正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男人抱得很紧。
……
感谢奈克瑟斯提供的强大自愈能力，我们吵架的这段时间，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然现在我得疼到炸毛。
少女不解风情地这么想着。
然而她却并不想离开这个拥抱。
相反，女孩子也抬起双臂，轻轻环抱住男人的肩膀。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到对方的伤口，又像是在呵护着某样珍贵的、易碎的宝物。
相比之下，伽古拉的拥抱就要亲昵得多。
也更具有纠缠的意味。
……
会有点像是蛇吗？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会不会觉得，那个男人拥有着怀中的爱人，就像是蟒蛇终于缠绕上了自己心仪的猎物，从此再也不肯松开？
伽古拉斯伽古拉略略垂下眼帘。
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透出的是爱，是呵护，是在意。
却也是终于不再压抑，所以浓烈得让人几乎要窒息的占有欲。
这种情愫几乎笼罩了这颗无人的星球。
连风都变了声调。
“哈——欠。”
“你真的没问题吗，亲爱的？”
这好像是布鲁斯韦恩关切的声音。
艾薇头也没转，打了第一个哈欠，眼睛里全是朦胧水雾。
“我没事……”
“可你看起来真的很困，艾薇。”
一旁的提姆也在劝说了——话说你这个真正的熬夜大户是怎么好意思开口的？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这两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天天在做噩梦，后背全是冷汗，睡衣都湿透了。但是被吓醒之后，梦的内容又忘得七七八八了。这样折腾下去，怎么可能睡得好，我没有“噗通”倒下去，已经说明我的身体素质非常不错了好吧。
可是这话肯定不可能跟家里人说。
少女打了第三个和第四个哈欠，点了点头，把糊弄的意思发挥到了极限。
提姆微微拧起眉头、
“你等下有事情吗？没有的话回房间补觉吧。”
“不行，我还要去实验室……”
“tt，那看来我们很快就会在实验室收获你的尸体，记得不要锁门，让我们到时候少点麻烦。”
达米安的语气依旧冷酷。
这话真的够扎心的了，但是艾薇现在实在没心思回话。
她居然还是在点头。
这下布鲁斯的表情是真的很复杂。
“你最近是有什么实验项目吗？怎么这么着急，甜心。我这边其实可以帮你商议时间问题的，没必要搞得这么紧，你的身体才重要。”
不，时间问题没得商议，现在身体都可以放到第一位。
再说，也不是我停止做实验，我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我就能睡个好觉。那我图什么呢？没必要偷这个懒。
艾薇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反对。
当这姑娘倔强起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目送这个黑发的少女晃晃悠悠离开韦恩大宅，如鬼魂一般，真叫人担心她一脚踩歪了，伤到哪里。
“……她最近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提姆把这个很明显的事实喃喃出声。
布鲁斯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蓝色的眼眸里透出太多的疑虑和思索，盖过了他确实存在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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