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舍死了。

    可他死时候的情形,在引章的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他那满是鲜血的脸、软绵绵的躯体、睁着的眼睛,都让她睡不好觉。

    她想和盼儿姐商量商量以后在汴梁应该怎么办,可是一整天都见不到她的影子,怕是又去找顾千帆了吧!她在汴梁也不认识别人。

    她猜得果然没错,刚想去找三娘聊聊天,多了解了解这边的生活,盼儿姐和顾千帆就一起回来了。

    三娘围着两个人又是一番夸赞吹捧,吹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等顾千帆走了,赵盼儿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腿,一脸的春风得意,任谁看了也是一副恋爱了的小女人模样!

    “要是没有顾指挥,我们几个还真不能留在汴梁!皇城司的指挥,得是五品官吧?啧啧,以后我们在汴梁也有靠山了!”三娘的嘴一直夸个不停。

    引章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在汴梁立足,身份是一大难题,沈如琢那边她差不多问明白了,著作郎不过是个闲职,没有什么实权的,在脱籍的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与其后期因为身份问题节外生枝,不如现在就脱了贱籍!

    便问道:“顾副使这么厉害,那我好好求求他,他能不能顺手帮忙把我的贱籍销了呀?”

    谁成想,话音刚落,赵盼儿和孙三娘立刻变了脸色,齐齐冷着脸瞧着她,瞧得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三娘走到她面前,歪着头说:“引章,我们得以顾指挥相助,自然是非常幸运的,可往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为什么呀?我之前没有欠他什么人情呀,既然认识,大家又都成了朋友,他还跟盼儿姐关系那么好,我好好求求他,以后有机会我会还恩的!”

    “是朋友没错,可是顾指挥愿意帮助咱们,那也是因为他在落难的时候,盼儿伸出过援手,他都帮了咱们好几回了,他懂礼数,我们不能不知进退。”

    赵盼儿也搂着三娘的肩膀,随意说道:“三娘说得对,人贵在自立,如果事事都要求着顾指挥,那和奴婢有什么分别,这个东京如果不是靠自己本事留下来的,还不如回去呢!”说着就走到小院子里,自由自在的享受阳光沐浴去了。

    宋引章不死心,毕竟如果不抓着现在这个机会脱籍,以后怕也难,更何况她都已经表示以后会找机会回报于顾指挥的,她不明白,这个和宋引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姐姐,为何不愿意帮这个忙,哪怕说个话,让她自己去求顾千帆也行啊!

    “可是我不是什么都想靠别人,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可是如果顾指挥愿意帮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而已呀!”

    赵盼儿叹气,先是瞥了她两眼,又十分不耐烦得说道:“顾千帆是皇城司不假,可是你只看见他的风光,没见过他被人追杀时的凄惨,何况像皇城司这样干脏活的衙门,要是被他的仇家知道他帮你脱籍,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宋引章还想继续求,可是听赵盼儿的话茬已经不对劲了,明显是不愿意帮,可是连帮忙约下人,让她自己去求都不可以吗?还是说,她已经和顾千帆私下里走到一起,不愿意让自己和顾千帆有什么瓜葛呢?那也不是,大家都是姐妹,如果她已经和顾千帆私下里走到一起,不是更应该帮这个忙吗?

    当她还想再尝试去求一下的时候,赵盼儿和三娘已经一起去探索其他房间了。倒把她衬得像个局外人。

    脱籍愿望落空,心情不好,她便自己去了茶汤巷,找个了茶坊坐着放空自己。

    这茶汤巷真是热闹,高档茶坊、中档茶肆、低档茶铺都有,来来往往的人也是多如牛毛,要是可以自由经商,她倒真想也在这里开个小店,只可惜,她是个没有自由的乐籍女!

    “一个人?我能拼个桌吗?”

    “随意”。引章看着窗外的人,也没在意,等收回视线,才发现对面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知县大人?怎么是您?”

    “你看看这个!”知县把一小沓纸放在她面前,她轻轻拿起,一眼便认出,那正是之前在沈如琢家门口卖诗时写的,只是她当时有个别字不知道繁体怎么写,就故意写得潦草,今天这份倒是写得十分认真端正,看着像是行书,她对字体研究的不深,早知会用到,就好好学学什么隶书、瘦金体之类的了!

    “这是我的诗!”虽不是自己创作,可也是自己写出来的,不得不承认。

    知县笑道:“沈如琢一直跟我说你的才情甚好,比肩晏殊,更甚薛涛,我便向他借到了你的诗作,誊抄了一遍,方知沈如琢所言不假。”

    她心虚得很,什么比肩晏殊,更甚薛涛?她哪里比得起这些人?“沈大人和刘大人谬赞了,我担不起,因为这是别人送我的,不是我本人写的。”

    “别人送你的?”这回轮到知县惊讶了,“那你就是在公堂上撒谎了?”

    宋引章突然全身绷紧,只怪自己嘴快,或许应该继续撒谎的。

    刘知县没等她回答,又低声说道:“那看来周舍说的是真的,是你和沈如琢合谋欺骗他,周舍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引章受了惊吓,腾得一下站起,衣裙也被桌子扯到,有些狼狈。

    刘知县看着她,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冲她笑笑,示意她坐下。“这件案子已经结案送往刑部,我不会翻案的。”

    她还是害怕,这毕竟是古代社会,刘知县是一县之长,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要是他有心对付,那就别说什么以后了,当下就得出身未捷身先死。

    “不仅不会翻案,周舍死的事情我也不会追查了,虽然我一眼就能看出当时周舍根本伤害不了你。”

    引章反应了好久,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装傻这一条路:“我不明白刘大人什么意思?当时他确实……”

    “阿四这几天总是跟我提起你,说你把他当朋友,还替他挨了打”,刘知县直接打断了她,“他似乎真的把你当朋友,还总问我,怎么样才能帮你脱籍。”

    阿四?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刚刚才求过一起生活多年的盼儿姐,她都死活不松口,可是只认识几天的阿四却对她的事这样上心,对比起来,她开始怀疑赵盼儿真的有拿她当姐妹吗?

    “阿四这孩子憨憨的,没什么心眼,身边朋友也不多,我把他当做我亲儿子看待。”

    “我不明白刘大人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从周舍这件事我就看出来了,他那样的恶人都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别提阿四这个孩子了,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不要让你那些手段带坏了他!”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事儿!引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坐在了对面说道:“我那些手段只是用来对付伤害我的人,像阿四这么单纯的孩子,我不会耍什么手段的,刘大人尽管放心。”

    “我不管你用来对付谁,总之不要靠近阿四,不然,我就要翻案了!”

    “可是翻案,就说明是大人您判错了案子,对您也不利不是吗?”

    “我做了几十年的官,被贬数次,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话我已说清楚,宋娘子自重!”

    刘知县留下十来枚铜钱径自离开,留下引章一个倒犯了难,阿四单纯,又这么讲义气,她不舍得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可是刘知县又拿周舍的案子来威胁她。这该怎么办呢?

    日头已经偏西,她才回家去。路过虹桥时,随便一瞥,竟看到一片灿烂的晚霞,与蜿蜒的汴河尽头相衔接,染得河水红光粼粼,几只水鸟飞起,与落日晚霞相辉映,真是美不胜收!

    没有经过工业污染的河水与天空,就是这样令人惊艳,只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享受现代工业的各种便利,就不可避免得牺牲环境,想要享受古代清新自然的环境,就要人手各种不方便!

    这时,一阵悠扬宛转如同莺啼一般美妙的歌声传来,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正坐在花船上唱曲儿呢!

    歌声悠扬清脆,曲调婉转绵长,韵味十足,真是好听!正当引章站在桥边安静欣赏时,人群突然都向桥两边涌来,还不时有人喊着“张好好!”“花魁娘子!”

    张好好?就是之前张扬出街的花魁张好好?引章定睛看去,果然,花船行近虹桥,便看见船上还有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只是都穿着便服,也不知是官还是商!

    本要回家的引章,被张好好这么一吸引,又想起来,之前因为满脑子只想摆脱周舍,还没有好好逛逛这汴梁大道呢,便决定先不回家了,晚上好好逛逛看看北宋的都城,也熟悉熟悉环境,看看以后留在汴梁做什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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