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清天的颜色,是白的又像是蓝的,当然也许是粉色的。
有粉色的天空吗?我闭上眼思考着,过了几秒再睁眼,原来那粉色是花瓣落下时残留在半空中的颜色。
满天的花瓣,煞是好看,我不由伸手去接。水滴顺着指尖滴在我的眼睛里,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凉凉的。
怎么回事?这是水?我没来得及寻求答案,身下一沉,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入大脑,害怕的情绪正缠绕着我的神经。
我才明白过来,刚刚我竟漂浮在水面上的,不知顺着水流漂了多久。前面没有沉入水中,现在却因为我伸手的动作而下沉,真的是倒霉过头了。
越往下我就越冷静,身体逐渐感受不到水的冰凉,应该呆了很久,适应那种恐惧。
唯一让我担忧的是,我不会游泳,身体还在不受控地下沉,眼前是射入水里的光,那光圈越来越小。乃是我冷静,也不可能在上去了,如今死字难逃。
困意渐浓,我不知道窒息而死死不死都会特别想睡觉,适应下沉后,身体感官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我忽然想气有人跟我说过:在梦里,人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
想到这,我的双腿突然酸麻,下意识一挺,刹那间那些困意和窒息如潮水般散去,我心有所感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蚊帐,身上盖着一床厚实棉被,背后的毯子早就被汗水侵湿了。大夏天的不知哪个神人给我盖棉被,真是嫌我活太长。
好不容易挣开棉被,感受到凉风吹着我已经湿漉漉的睡衣,才感觉终于活过来似的。看着屋里熟悉的装饰,一直下沉的感觉经久不散。
我家是一个中等样式的二层竹楼,是村里最普通也是最普遍的房子。我的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向外推开的窗户,我望着屋外的大雨,白雾已覆盖到山腰间,过不了多久整个村子都陷入白雾之中。
我靠在窗沿,伸手去感受雨水冰凉,凉风不断地从窗户吹进来,不一会儿身上的燥热消散得差不多了。
下雨的天阴沉沉的,压抑的要命,我讨厌下雨天。因为下雨就不能去学校,爸爸妈妈他们全都在家,我不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不过好在家里没有什么事要我做,除了吃饭必须下去外,其他时间呆在房间里都没有问题。我的爸妈不怎么重视我的学习成绩,只要我不做错事就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独处的时光是宁静的、舒心的。我特别喜欢在这种时候思考问题,往往很快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我决定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祭祀所遇到的一切,想着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想着我是怎么回来的,想着我睡了多久……
这样安静的环境非常容易让人放松下来,这让我本就不清醒的神智又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更黑了,雨变小了许多,周邻的房屋在白雾里若隐若现,添了几分神秘。
难得睡了一天,这次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充满了力量。要不是肚子不合时宜的破坏气氛,我还能做一套广播体操。
“噗!”房间里一处角落传来一声笑声。
我被吓得差点滚下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谁了。
“二哥,下次能不能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会不会敲门啊,我听到了自然会开门。”我真的要气死了,不知道别人的哥哥会不会不经过妹妹的同意就进妹妹的房间,反正我是不喜欢。
“我进来怎么了,你怕什么?而且你可别冤枉我,我是敲了门的,怪就怪你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自己听不到还赖我。”
二哥说得一本正经,我竟无从反驳,可能真如他说的那样就是我理亏,也就懒得跟他争辩,反正到最后气的还是自己。
二哥:“你快睡了一天一夜,妈妈担心你就让我上来看看,我在外面敲这么久的门想到你可能还没醒就打算进来叫你的。大哥已经回去了,爸妈都去送你大哥了,他们还留了一些饭菜给你,要是你醒了就加热一会就可以了。”
听了他的解释心情稍稍好一些,但我选择沉默不想理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情,我睡差不多一天了,自记事起好像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总体来说意外的不错?
下雨天导致气温有些凉,这些凉意正巧将我被打扰的坏心情冲散干净,快速洗漱完披一件外套就下楼了。
哎呀妈,快要饿死我了。
二哥则是双手插兜得了软骨头似的靠站在门框看着我完成这些事,等我弄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我真的是怕了,小时候哥哥也这样对我,那时候是没觉得什么。可我现在已经上学了,也算是一个小大人了。该避嫌的就避嫌,哪能像他那样视线都没离开过我这里,真的是头皮发麻的操作。
学校的老师也会时不时跟我们讲了男女方面的知识,告诉我们要有意识的和异性保持距离了。包括自己的父母和兄妹。
爸爸也是在我上学的时候,明确告诉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我了,因为我长大了,应该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
但是哥哥们还是像往常一样,随意进入我的房间,大哥还好也就是在我醒来的时候才进来。
二哥就不一样了,好几次我半夜醒来,差点被被窝里多出的一个人吓死,因为这事我老和他吵架,二哥每次都说错了错了,和我一起睡习惯了,一个人睡不着等等,听得我都厌烦。
我能说什么,要是赶他走肯定又得闹出不小动静,到时候肯定被爸爸骂一顿。只能默许了,因为我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二哥就当我同意了,总来和我一起睡。
本来我好不容易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和大床,终于不用再和哥哥挤着睡了。现在还是和往常一样,我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我找了个机会,和妈妈说了这件事,希望妈妈能叫二哥自己一个人睡去。
意料之中,妈妈没多在意这件事,还说我们兄妹一起睡有什么问题,只有感情好的兄妹才愿意一起睡,别人想要还没有这福分呢。
这是福分的问题吗?我内心不断哀嚎,我宁愿不要这样窒息的兄妹情。我不敢跟爸爸说,虽然他已经不打我了,但我已经对他产生阴影了。
只要没事,我都不会主动找他,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真的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了。最后这件事还是得大哥出马,亲自将二哥拉回他自己的房间才算完事。
说到大哥,不知道他现在上车了没,望着门外已经黑下来的天,难得想念起大哥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就过了六年,我顺利升入初中。
大哥已经大学毕业了,因为成绩过于出色,很快就考上公务员进入政府工作,有了工作后就不需要父母继续供养,也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二哥也上大学了,他打算当兵于是就选择去军校,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一周就去学校报到了,听说是学校要求在开学前一个月给新生军训,提前适应军校生活。
刚听到这个消息,全家最开心的就属我了,听说每个学校都会给新生进行军训,最长时间也不过两周而已,可二哥这个就要一个月。
从时间来对比就很让人感到痛苦了,偏偏军校对学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都已经想象好他在学校里绝地求生的模样了。
哼哼,让村里那些人、让爸妈好好看着他们心中柔弱的二哥是如何被那些教官折磨的,我越想越兴奋,兴奋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里阴暗了。
这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村子不再是村子,人也不再是那人了。这里来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我也是慢慢才知道,我所生活十几年的地方竟是外界人所向往的‘桃花源’。
只是现在也不过徒有虚表而已。
自从那次祭祀后,往后这些年就真没有人再去了,大人们好像都忘记那一天也忘记那山上曾住着一个神仙。
也许他们还记得,只不过只能在无人的时候感叹一句——愚昧!
那天他们真的见到神明了吗,他们真的收到神明留下的旨御了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南柯一梦呢?
要不是看到妈妈额头上还留着那僧人留下的伤疤,或许那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那天过后村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是刘奶奶西去,再然后村子里来了很多外乡人,村里的原住民大多数都出去投奔他们的孩子了。
村里的人想出去的不少,见多了外来人的财气自然也忍受不了自己的贫困,都想出去拼一把。
宽敞平整的石板路先是变得坑坑洼洼最后被敲去重铺上一层新的石板,路边长得曲折的树木全被拔光换上高大挺拔的古树,搬出去的人家留下的小竹屋也被新来的人拆去重建一座更高大漂亮的水泥房。
要说还留下什么可能就是村口前的那颗老槐树和留下来的村民的老竹屋了。低矮破旧的竹屋藏在那些高耸入云的水泥房间,同时也陷入无光的深渊之中。
开学季要到了,大哥和二哥是村里同龄小孩唯二能考上大学的,身为他们的家里人自然而然跟着风光起来。
我这个当妹妹的,身边也多了很多想和我交朋友的,不过都被我拒绝了。我习惯一个人的独处也享受这其中的妙处,对周围那些难于融入的声音失去兴趣。
唯独不习惯的就是身边少了一个默默陪伴的身影,每每思念时人已站在她家门前。只不过她家竹屋的位置只留下一片黝黑的泥块,原本那颗不开花不结果的李树虽然还在但也只剩下蛀虫腐烂的树根。
刘奶奶走的时候是我们祭祀回来的那天晚上,没人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来的。母亲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火势迅猛霸道,赶来救火的村民每一个敢靠近那里,眼睁睁看着火势壮大。
那时候村里人的房屋都是木制的,最忌讳的就是明火,政府派人来时第一时间就是组织村民建立隔离带。
母亲赶到的时候那竹屋只剩下支架了,她在人群中寻不到刘奶奶的身影,不顾阻拦披着一块湿水的被套冲进去了。
父亲则是续她之后也一同冲火海里,这时候外面的人才想起要灭火,等到火都被灭干净后,才在一处废墟中找到已经昏迷的父亲和母亲。
这件事一直被村里那些大爷大妈相传讨论,他们议论的不是母亲与刘奶奶之间的情也不是父亲对母亲的情而是他们在火里呆了这么久竟然毫发无伤的怪事。
是啊,谁说不怪呢?怪哉,怪哉!
要说母亲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冲进火海去救刘奶奶,这其中的关系也不复杂,母亲其实并非这村子的本地人,她一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所幸被刘奶奶捡到并收养了。
因为刘奶奶的威望没人敢议论母亲一句话,即便说了也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讲,也正因为这样,母亲顺利长大于是遇到了父亲,两人一对眼情投意合就结为连理夫妻,之后母亲搬出刘奶奶的家在村子里新建一个新家也就是现在我所住的房子。
这是村里的习俗,谁家小孩结了婚就必须搬出父母的家重新建一个新家,这样做一是为了给新人空间,二是减少双方原生家庭的矛盾。虽说是搬出去住,但不少人都会将父母接来一同住或者在家附近建新房,好方便照顾到自己的父母。
母亲不同别人,他们的新家离刘奶奶家很远,并不是母亲不孝而是碍于刘奶奶的身份。刘奶奶既然身为村里的守村人,其命运里是注孤生的,收养母亲已经是她做出最出格的事了。所以自母亲上初中出去以后就很少回家,每次回来就不会久住。
自我记事起,就经常看见母亲总会去到刘奶奶家远远看着,很久才离开。我也才知道她们的关系,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迷信恶俗得很,同时又想不明白刘奶奶为什么要做守村人。
守村人没了,本该有新的守村人出现,但被政府的人截胡了严抓严打这类事的发生,随后没人再敢提守村人的事。
现在好了,因为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哥哥们的花销早就不需要父母的支持,我也要出去求学了,父亲和母亲都老了,村里的田地全被国家征用,不需要他们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有国家养老了。
二哥自初中后很少向父母要钱了,说是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需要二老操心。而我则是被大哥带回他家里去了,主动承担我的一切开销费用。
我其实挺替他可怜的,二十几的大男孩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妹妹,怎么听都让别的小姑娘敬而远之,不敢跟他谈对象。
不过到头来最惨的还是我,我忘不了那一天,终于等到心心念的一个离家最近的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爸爸告知以后就跟大哥一起生活。
我手中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看,就被‘赶’出家门了。而且大哥住的地方离录取我的中学很远,不是一个市的。
我当时就蒙了,让我去跟大哥住不是变相的不让我继续读书吗?这我怎么可能同意,当即就闹了。
而坐在沙发上的大哥则是一把拉过我,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拿过我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笑着说:“小妹也很聪明,也算是村里少数能考上初中的女孩子了。”
我都12岁了,大哥已经22岁了,村里的已经有我这个年纪大的女孩都结婚生孩子了,可我就不想和她们一样,我想要读书,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像哥哥们一样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即便知道哥哥这是在安慰我,我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的。闹着要下来,结果就被大哥抱上车了。我当即人傻了,谁来告诉我眼前这个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大哥还是人吗?
为嘛不安套路出牌?
而爸爸妈妈不仅不会因为大哥不辞而别二生气反倒特别高兴看到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好,还说我的东西到时候会帮我打包快递过去就好了。
那一刻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就像任人摆布的娃娃,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利。
我一直说不,一直哭闹着要下车,然而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连一向温和的妈妈只是安抚的摸了摸我的头,让我以后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我觉得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能想象到村头的大妈大爷们谈论我的哭闹和不懂事了。知道我的反坑没有用后,我也不哭闹了,全程不说话歪着头看着窗外倒退的景物。
离开村子的那天,车子路过有些荒废长满杂草的政府,小时候觉得如此高大的楼房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里面的人员早就搬出去了,而这栋楼这变成了村干部工作的地方了。
政府搬到城市后,大哥也跟着到在城里工作,我不知道哥哥主要是做什么的。
反正每次回来都会买很多东西,听村里的那些外来人说,那些东西价钱可不低,我想应该是很厉害的那种吧。
看着身后离得越来越远的村子,不得不感慨一句,一夜之间,物是人非啊!村里的年轻人挤破了头要出去,而村外的人拼了命要进来,真是世事弄人。
“想什么呢?”坐在驾驶位开车的大哥单手控制方向盘,空出来的手捏着我还带泪痕的脸:“舍不得?”
我拍开他的手,刚刚哭的太用力了,导致现在一直打嗝,不理他。
大哥只是笑了笑,车子转了一个大弯,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染上了温暖的淡黄,白金色的头发像在发光似的,美得跟神仙一样。
绕是看惯他的脸,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他发现了:“这么看着我,是不是爱上哥哥啦?”
他这么一说,我心中还存有的那点惊艳直接消失殆尽,真是够喜欢往脸上贴金的。
对于我的不理会,大哥也不生气,对我总是一副很耐心的态度,这种态度好得有些可怕。
我可不敢说大哥真把我当他的妹妹,总感觉他的眼神和别的兄妹那样不一样,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真尼玛诡异。
我是见过他生气的样子,那面色的颜色冷得要命,比爸爸生气的样子还可怕。怎么比喻好,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种。
即便知道那眼神不是在看我,但还是让人感到害怕,就像要将眼前的人生吃活剥一样,简直和他平常表现的平稳温和的模样形成两大极差。
幸好那次我跑得快,没让他发现,不然我敢说下一个被吃的人就是我自己了。
车上的气氛不怎么好,反正我觉得不好就是了。真怕大哥突然停车行凶,最后我还是主动引出话题。
“大哥,我还想读书,我考上了初中了的。”
我说完这句话,我的手已经紧紧抓住车门了,静观其变。
等了好一会儿,大哥终于说话了,语气倒是带着笑意:“傻糖糖,你想读就读,哥哥自然不会阻止。至于那个学校,哥哥觉得不太适合你读,放心学校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你不用担心,相信哥哥好吗,嗯?”
傻糖糖是什么鬼称呼,我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知道自己还能继续读书,心情也没有那么忧伤了。哎,只是未来的生活苦了。
真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好吧,我连虎都不是。开始怀念大哥和二哥出去读书那会儿,爸妈也不管我,他们有多秀恩爱,我的小日子就过得多潇洒又自在。
可惜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有大哥监督着,实在想象不出未来我要过什么样的凄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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