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死后会去往地府,神仙鬼怪陨落这会化成灵气融合万物之中,那么我死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呢?应是无所安息、无所归去。
可笑的是在上一世我连自己的出生都不清楚,偷来的人生苟活十几年,死后又怎么能安心,必被那些正人君子讨伐鞭尸。
这一切本就是我活该,总不过是因果,我无话可说。
但愿何素能早点与那个人相遇,但愿大哥他们早点忘了我这个不孝女,但愿白竹晰能够考上好的大学,完成自己的梦想……
我无所事事在黑暗中徒行,毫无方向到处乱逛,不知走了多久。
“嗒嗒嗒——”
耳边传来清脆的木牌碰撞声,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颗巨大的黑皮树,树枝上挂满了红线和木牌,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木牌晃动得更加明显了。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这里怎么会有黑皮树?
我虽有些害怕,但还是朝它走去,主要是黑皮树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亲和了,特别的吸引人靠近。
直到走近一些,才看清这黑皮树比我见过的还要巨大,粗糙的树皮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仔细看就会发现树皮纹路上犹如河水般流淌着细小金黄的光。
再抬头望向树枝上的红绳和木牌,它们无一例外都和树皮一样有淡黄色的光芒流动。
这时候有一块木牌脱落下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想到真接住了。还挂在树枝的木牌摇晃更加剧烈,我只来得及匆匆看一一眼木牌上的字迹就将它放在黑皮树根下。
在与木牌接触的那一刻,心中压抑许久的孤独和委屈失控外露,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木牌上的字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我无声的笑了,不知是谁的木牌,如今让我捡个正着。罢了罢了,还望他们早实现早相聚吧。
我默默看着木牌化成一缕缕金丝,哪知这些金丝突然朝我涌来,我侥幸躲闪一击,心中疑惑怎么回事,正巧给了绕后的金丝机会。
当第一缕缠上来,后面就有许许多多的金线跟着缠上。
更让我无助的是,无论我怎么运用体内的能量,都不能划断这些金丝,它们面对我的攻击没有反击甚至躲开,生怕伤到我的错觉。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随着能量消耗越多,大脑产生的困意越浓。
我对这操作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难不成又要昏过去然后再别的地方醒来?
我真的不想在折腾了,如果真有天道,为什么还不来杀了我,让我彻底死去?
“哗哗哗——叮铃铃——归!”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破开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金线,断开的金丝瞬间化成只只灵蝶四处散开,露出外边的环境。
只见一袭青丝落入眼中,一阴一阳一陆一水,世间万物不敌于此美丽。
“糖儿!”
金丝断裂,灵蝶散去,古钟悠悠,乃转生者也。
“欢迎回家,糖。”
我落在一个高架的木台上,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台下还站有两个白发青年男人。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转头环顾四周皆是树木,树上挂满跳跳红丝,几乎要把树枝压弯。
我再转头看向眼前这两人,迟钝僵化的大脑终于给出他们的信息。眼前两人正是我这具身体阔别几个月的亲生父母,台下站的两人就是我的两个哥哥们。
有了前世的记忆,这一别如隔三秋,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血缘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我下意识问一句:“这里是哪?”
父亲看着我,良久才回一句:“祭祀台,村里人每年祭祖的地方。”
我这才回神,身体的五感瞬间苏醒,眼前的景色逐渐真实,耳边的声音也清晰许多,绵绵细雨给我带来一些凉意,体内的血液也温暖起来。
我对他们逐个都一声:“父亲,母亲,大哥,二哥。”
父亲点头应一声:“走吧,快要下大雨的。”
说完第一个转身下台,背上箩筐留下一个单薄坚毅的背影,母亲则上前搀扶着我:“孩子,这些天受苦了。”
我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沉默低头看着脚下的木块。
这时候大哥连忙插话:“妈,糖儿刚回来就让她缓一缓,第一次渡灵就发生肉身被毁,是谁都接受不了。”
二哥也附和:“对啊,妈,您和父亲为了此事操劳多天,身体定吃不消,要不我背您回去吧。”
眼见母亲还在犹豫,我眼力见将手抽出来:“母亲,我感受到你的疲劳,您就让二哥背您吧,我没事。”
她又叹息道:“你啊,从小就这样,就没想过改口吗?”说完,抬头抹了眼角,让二哥搀扶跟上父亲的步伐。
我愣了一会,身旁就剩下大哥一人,他朝我伸手:“欢迎新生,走吧。”
“大哥……”
“回家再说,父亲他们等着给你解释。”
好吧,话题被迫终止。
好不容易到家,屁股还没挨上软糯的沙发就被大哥叫着赶着让我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抬起手臂闻闻衣服,啥味道都没有啊,不过自己也好多天没换衣服了,回来路上还淋了雨,身上除了粘腻就没啥不舒服的,可能都习惯自己身上的味道了。
只好先回房间,拿一套干净的睡衣去浴室洗一个长达一小时的澡。第一遍水竟然染黑色了,我知道自己脏但没想到这么脏。
在疗养院的时候就第一天洗了一个澡,直到现在就没洗过了,这么一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不洗澡,我想都不敢想,又抹了一遍沐浴露后,还能搓出泥。我无奈连续抹几遍沐浴露,直到皮肤又红又邹搓不出泥了才结束这个澡。
将头发吹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钟了,窗外还是雾蒙蒙的,耳边全是大雨敲打竹楼的声音。
这种天很难烧热水,毕竟家里没多少空地放干柴,大部分都在屋外,肯定都被浸湿,很难生火。
平常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了也很少洗澡,只换一身衣服就完事了。但这次洗澡意外的痛快,每当要换水的时候,母亲总是特别及时来敲门替我换水添水。
这导致我有些适应不良,尤其是第一遍换水,水都黑了。
怕父亲他们等不耐烦,我草草擦了头发不再滴水就下楼了,没想到半路又被母亲截胡,一边拉着我替我擦头发一边念叨这的那的。
无非就是没护好我让我发生这些事的话,我继续沉默应对着,不知要以什么身份来质疑他们,事实上本就是我自食恶果。
等大家都蹉跎干净后,聚在餐桌上,空气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母亲一人先去厨房做菜了,再然后是父亲,他说担心母亲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大哥和二哥不约而同掏出手机,谁都没有说话。
我心领神会趴在窗台上欣赏窗外的雨雾,不去打搅他们,不管是否真实,他们总会给我解释隐瞒血脉的原因。
这顿饭准备的时间特别短暂,我还没发呆多久就被母亲叫回神:“外面都是雨,生活这么多年还看不够吗?快过来,吹太多冷风小心感冒了,快来吃饭吧。”
她这么一说我揉了揉肚子,没觉得有多饿。也许身体融合玫瑰,发生一些变化,才会这样的。
我虽是灵师,有前一世的记忆,但本质还是人类,前一世的法力和体质也跟着受到限制,只能力量而行。
现在我应该是那种一顿不吃饿得慌的体质才对,可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不一样,至于什么变化等到了时机应该就知道了,不急于一时,徒增烦恼。
这事我没和他们说,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餐桌,大哥对我说:“你去盛饭,二弟跟我去帮爸妈端菜过来。”
我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厨房,拿碗,特意给他们盛的特别满,盛好后端到桌上大哥他们也将菜全端上来了。
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原先一点饥饿感都没有的肚子瞬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这在有些安静的餐厅显得特别大声,我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嘿嘿笑着说:“还是母亲做的饭菜香,一闻到味肚子情不自禁做出反应。”
说完,就听父亲说:“快吃吧,现在天凉,等一会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等他动筷了才端起碗埋头扒饭,桌上的菜全都是我爱吃的,正犹豫夹哪个好,就见四双筷子同时夹菜放在我的碗里。
我看着眼前堆满菜的碗,无从下手,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抬头分别对他们道谢:“谢谢,下次我自己来吧,有些多了这些。”
父亲握拳轻咳一声:“嗯,慢些吃,不着急了。”
我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点头表示回应。
我们都养成食不言的习惯,没人多话也不觉得不自在。期间多次接受父亲、母亲以及两个哥哥的夹菜,等到肚子撑得不能再撑了才不舍的放下筷子,我揉着肚子想让它好受一些。
果然肚子有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父亲也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只吃七分饱就停筷,甚至连干两碗大白饭,脸上的笑容也比往常多了一些。
看着父亲这样子莫名觉得父亲变得可爱可亲起来,忍不住勾起嘴角,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也跟着我的动作,靠在椅子上揉着肚子,感受到我的视线:“吃饱了吗?厨房还有饭,别饿着了。”
我收回笑容和刚刚到想法,第一次真切的感受眼前这个男人变了,他周身的气场不似以往那样严厉冷漠,而是温和的、令人安心的。
我虽不解他的变化,但没多做反应,按着往常的习惯点头回应:“有些撑,现在只想休息一会消消食。”
母亲这时候也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你爸这是高兴啊,胃口都打了许多。”
我看了一眼父亲,他则是闭眼靠在大门旁的躺椅上,手上还盘着两颗油亮的核桃,独自哼着曲。
分神时右脸被人轻轻捏着,我看向捏我的人:“二哥,别捏我的脸,我已经长大了。”
“长的还没我肩膀高,也好意思自称大人,糖宝还是这么可爱。”说着,另一只手要攻陷我另一边脸。
我握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靠近,好在没争执多久,二哥的行为就被大哥制止了:“你也是大人了,还爱欺负小孩。”
二哥满脸不服气,转移注意力去闹他,母亲则在一旁笑着骂两人幼稚的行为。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已经九点了,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雨还未停下,父亲躺了一会儿,亲自弄来一盆火盆,几块大黑炭烧得热烈。
他招呼着我们一同烤火,母亲又准备了好多小零食,自从有人搬进村子后,街上的小摊也跟多了起来。
大部分人家里都通了电,电视、电冰箱这些并不少见。我们家虽然也通电,但家里就住着父亲和母亲两人,他们除了使用电灯泡其他的还是按往常一样。
也并不是他们不会使用,用他们的话来解释:习惯了,不想改变,而且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我夹在大哥和二哥之间,等母亲也过来坐后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正襟危坐等着他们问话。
大哥倒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怎么一直抖,是不是还觉得冷?”
说着就要脱外套,二哥已先一步将他的外套套在我身上:“还是我来吧,我每天都被部队安排训练,有时候条件比这还艰苦,都习惯了。”
我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外套里:“现在好一些了。”我能说是自己紧张,担心被发现自己变了一个人吗?
“没想到原本还是小豆丁的你们眨眼间就长这么大了,老大、老二也变得成熟稳重许多了,连最小的女儿也长大了,我和你妈两人也越来越老咯!”父亲靠在母亲的肩头,看着我们笑着说。
我则低着头盯着火盆里发红的木炭,默不作声。
父亲继续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原以为巫家血脉就要断在我手中时,偏巧就让我遇到你们的母亲,甚至有了灵山和灵水。我这一生追求不多,妻子孩子炕头热足以。可那些深深烙在我灵魂的罪如同石头般堵在我的心口,迟迟不肯消除。直到你的出生,糖儿,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还会有女儿,而那块石头的重量随着你的长大越来越沉。”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我没什么想说的,对于他们的特殊对待,只要脑子没坏都能明白。
要是没有前世记忆我可能会埋怨他,但现在我已经恢复前世的记忆了,原先对家人那些情感都变得淡漠许多。
“如今你也长大了,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这十二年内你定是恨着我的,我承认对你来说我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父亲的声音沙哑许多,后又咳几声,无一都是老态的模样。
母亲连忙起身为他到来一杯开水:“老头子,昨晚是不是又不盖被子,看你都咳成这样了。”
短短几月未见,原本还是黑发的父母在头顶上的昏黄的灯泡照耀下,竟也跟着染上金色,一向爱美的母亲,眼窝凹陷许多,皮肤都变得粗糙了。
冬天的夜晚是特别难熬的,早些年父亲爬山不小心摔伤了腿,虽然救治及时但还是留下病根,只要天稍冷一些都疼的难受。
今天回来时,还下着雨,他应该忍了很久了。
好歹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总归做不到冷漠对待:“定是父亲的腿又犯病了,母亲,你先带他回房休息吧。”
只见他摆手:“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今天好不容易等你们都回来了,就想多陪陪你们。”
母亲也一反常态坐在一旁,替他揉腿:“你爸就这样,心里藏事,谁都不愿说。我和他生活这些年来,很少见他这么开心,也很少听他谈起以前的事。你们也别嫌我们唠叨,多陪陪我们说说话吧。”
大哥:“爸、妈,这件事……”
父亲叹一口气打断大哥的话:“灵山啊,你是家中老大,从小都表现得很稳重,有时候不用我们多说你就能很好的把事情处理好。还记得你第一次离开这个村子前几天,我连续好几晚失眠,就担心你在外面生活不惯,受伤生病没人陪在身边,担心你每月花销不够。这也许是我初为人父第一次面对孩子离家的心情。
后来轮到灵水也跟着出村,我照样失眠几晚,可我也没办法一直留着你们,我不忍我们巫家的血脉埋没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你们的天赋又是如此高,说什么我都要送你们出去。”
我理解他的心情,要是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但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跟着我一生都呆在这里,他们的眼界不应被大山限制。
我仍低着头盯着火炭发呆,这时一只宽大粗糙的手轻轻揉着我的头,我下意识缩头往后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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