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文冲闭上了眼,不敢再看这个老泪纵横的迟暮老人,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悲哀的质问:“祖父,上一次是下毒,这一次是杀/手,下一次会是什么?”
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凌老太爷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刚才大太太的情形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孰是孰非早已有了定论。
只是……
凌文冲是他的亲孙子,大房也有他的亲孙子啊!
大太太这样接二连三的犯案,再不是一句“赎铜”就能了结的,要是她被定下罪来,大房有了这样一个犯事的主母,以后可就全完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折了哪一个他都疼。
凌老太爷知道自己对不起面前跪着的这个孙子,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保下凌家,必须保下大太太,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凌老太爷能想到这些,凌文冲又如何想不到?
他也不想把这事做得这么绝,可是没办法,二房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偏偏有人就是不让他们活。
凌文冲俯下身子,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您要保的您的家,我也得保我的家,保我,保我母亲,保二房上上下下。”
凌老太爷道:“他们不敢了,再不敢了,我保证,这样事的再也不会发生了。”
凌文冲直起身子,额上一道深深的红印子,他看了凌老太爷一眼,再次重重的磕了下去。
“上一次下毒,官府宣判,您亲自作保,二房信了,我也信了。过了才多久,杀/手又来了,您想再次作保,您觉得二房还敢信吗?我还敢信吗?您觉得,您的孙儿我,还能有下一次的机会,能跪在您面前听您再次作保吗?”
凌文冲的话让凌老太爷不敢深想,是了,他能保证什么呢?他只是一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罢了。若是他的话有人肯听,那现在这一幕根本就不会出现。
凌老太爷的一颗心像被活生生的撕裂开来,痛得不能再痛了,他不敢捂住胸口,更不敢弯下腰,他怕他的腰一弯,就再也直不起来,再也无法为他身后的一大家子遮风挡雨了。
泪水在他浑浊的老眼中积聚起来,却没有一个人看到。
凌文冲重重磕下最后一个头,“孙儿……孙儿代我父亲求祖父给二房一条生路!”
-
水里的刺客已经被送进大牢里去了。
大太太则被囚禁在二房,她的生死可以说是在凌文冲一念之间。
这样的大家庭,一个长房长媳,未来的宗妇,犯下如此重罪,即使不上公堂,下场也是昭然可见的。
要知道大房可还有两个人没成亲呢,有这样一个犯妇作母亲,儿子能娶谁,女儿能嫁给谁?凌大伯呢,他有一个犯妇作妻子,将来走出去怎么抬得起头来?
还有三房,凌三叔正在搏一个仕途,仕途凶险,有这样一个害人性命的犯妇作为长嫂,他又能走多远?
凌文冲可以不要她的命,但多的是人想要她的命。
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凌文冲才将她关到了二房,让人时刻看着她,不让人对她动手,也不让她自戕。大太太可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他又怎么能让她出事。
“祖父,已经两天了,我想要什么您都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办?”
凌文冲要的不多,惩治凶手,另外……替二房分宗,而分宗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分宗的事我不答应,倒是分家没有问题,到时候你和你母亲搬出去住,离开这个宅子,也能过安生日子。”
“这不可能。”凌文冲一口回绝,“我只给了您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要是三天一到,您还是这套说辞,我就绑了大太太上公堂。想来,到时候的场面也未必是您愿意看到的。”
凌老太爷噎了噎,“你怎么就咬住这个不松口了呢?分家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你逢年过节也不用过来,这样远远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您也说了没区别,那您就答应啊!”凌文冲靠在椅子上,与凌老太爷讨价还价,“我还从县衙里借了几个人来,把二房里里外外把守的铁桶似的,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去干那杀/人/灭/口的勾当去,不然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肉包子凌老太爷都气笑了,拿起一本书拍在他脑袋上,“滚吧你。”
“那我就滚了,您可只剩一天时间了,千万要抓紧,过时不候。”凌文冲说完就翘着脚溜了,剩下凌老太爷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凌文冲院子里的东西都打包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些必须要用的还放在那里。
素云过来,“少爷,您去看看吧,院子里的东西太太说什么也不让动。”
凌文冲头疼不已,他的这个亲娘啊,都到这个年纪了,开始学会叛逆了,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凌文冲走进凌母的院子,看着院子里扎煞着手的下人们,“去去去,都收拾东西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下人们听到凌文冲发话,这才眉开眼笑的去干活。
进到屋里,就见凌母懒懒的坐在窗前的小榻上,不说话也不动。
凌文冲走过去,拉了张凳子过来坐下,扬声喊道:“碧桃。”
碧桃听到声音从外面走进来,“少爷,您叫我。”
“那天我让你们回来后给太太检查一下,看身上有没有被虫子咬到,你们查了没?”
“婢子和素云姐姐仔细给太太查过,身上什么都没有,更没被虫子咬。”
凌文冲点点头,“我这里没事了,你去忙吧。”
等碧桃出去了,凌文冲这才对凌母道:“看你这几个丫鬟多贴心,我让碧桃去检查,她还多叫了一个人。改天出去,我让人给你做新衣裳,她们还不得在我说的数量上再加一倍啊?唉,真是太败家了,出去后也不知养得起养不起她们。”
凌母侧了侧身子,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凌文冲也不恼,继续自言自语,“等去了外边,碧桃也该走了,她本来就是借给咱们的,到时候自然得还回去,要不我再想想办法,再去找一个医女?手上功夫比不上碧桃也没关系,只要人有灵气,咱可以等着她慢慢成长。”
“还有小桔,她以后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做个管事吧,我看她挺能干的,跟着素云打下手有些屈才了,恰好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小七毛毛躁躁的,总没有女子细心,有了小桔,我以后就能省很多事了。”
“说起小七,我打算出去后就让他和那个丫头成亲,可怜见的,老大不小的了,连个媳妇都没抱上!”
“……”
凌母从来不知道凌文冲这么啰嗦,拉拉杂杂的一大堆,听得自己耳朵都起茧子了,又听到他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媳妇,顿时来气了。
手重重的一拍,“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的媳妇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一次次的说,你一遍遍的当耳旁风,就图凉快是吧……”
凌文冲知道凌母心里憋着气,需要发一发心中的怒火,不然之前的事就过不去,于是主动递了这个梯子上来。
凌母也不是真的想骂自己的儿子,可是她心里委屈,只能借着这事发泄发泄。
凌母骂着骂着又哭,哭着哭着又骂,在凌文冲的肩头糊了好大一片泪水。
凌文冲见她冷净下来,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给她擦了擦眼泪,“你一哭就收不住,都不漂亮了。”
“胡说,我哪次不好看了?”
“萧家来的那次不就是?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谁看了都想喂一口白菜。”
“滚吧你,你才吃白菜?”凌母推了他一把,进内室洗脸去了。
凌母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凌文冲来了一句,“之前那事,我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凌母的身影顿住,“如果从此我不会再理你,你还会那样做吗?”
凌文冲斩钉截铁没有半丝犹豫的道:“会。”
凌母转过身来,“为什么?”
“你不明白一个做儿子的心,他是不会让她的母亲涉险的,对他来说,母亲的平安最重要,哪怕母亲以后再不跟他说一句话。”
这句话,恰恰就是那天凌母说的话的反面。
凌母说的话是一个母亲的立场,凌文冲说的话是一个儿子的立场。
两个人的立场虽不一样,给出的结论却是相同的。
凌母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吸吸鼻子,努力笑道:“真好,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活该做母子。”
凌母这边搞定,凌老太爷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分宗是大事,需要全员在场。
凌家祠堂里站满了凌家人,老太爷恭敬的请出了族谱,然后把二房包括凌父、凌母、还有凌文冲的名字都划了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凌文冲,“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从今之后,你好自为之吧。”
凌文冲看到这一幕,与凌母对视了一眼,笑了,眼睛里蕴满了星光,满是对以后的向往。
凌母这种情况,只有分宗,与凌家完完全全撕掳开来,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她的价值才会最小化,才会对凌家之人失去作用。
凌文冲以前想的只有把凌母嫁出去才能打消凌家人的念头,没想到这时倒得了个意外之喜。
分宗有多难想也知道,要不是切切实实的捏住了凌老太爷的命脉,他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