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在凤鸣山发现了大量尸体的事根本就瞒不住,不出半日,几乎全县都知道了。
凌母得到消息,喜得直念“阿弥陀佛”,不断的问凌文冲,“咱渠州这下可算是有救了吧?”
凌文冲没有凌母那么乐观,紧皱的眉头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他看了看满脸喜色的凌母,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疫情的源头虽然找到了,但现在外面已经开始死人了,让家里人都紧着一点,千万不可以松懈。”
凌母本来是想和他表达一下喜悦的心情,谁知凌文冲那么不上道,凌母白了他一眼,“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自是知道这个道理,还用你吩咐?”
凌文冲不想与她讨论两人谁吃得咸这件事,伸手把旁边的小悦儿往怀里一捞,将人抱去了前院。
渠州发生了瘟疫,本地人严禁外出,外地人不敢进来,物资一天天消耗下去,这样苦撑了一段时间,几乎都要弹尽粮绝了。
早在瘟疫发生的第一时间,县太爷就将事情报了上去,算算时间,现在也该有人来了,再不来人,渠州就要成为一片绝地了。
城里几家医馆药铺几乎是连轴转,饶是如此,面对数额庞大的病患数量,也还是杯水车薪,不仅那些个医徒大夫供不应求,就连库存的药材也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凌文冲担心乔大夫,可现在不比前几天,前几天好歹还能出去一趟,现在是家家户户关门闭窗,街面上游荡的几乎都是病人了。
乔大夫勒令他不准再出门,是以这两天他一直待在家里,不管内里多么的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外在倒真是安安稳稳的。
凌文冲给小悦儿布置了一篇大字,自己则拿着一支毛笔在那里胡乱划拉,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连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七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面色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捂着胸口用力按住“呯呯”乱跳的心脏,略有些结巴的道:“少爷……上面来人了,听说随身带着大量的物资,粮……粮食、药材、大夫……应有尽有,据说现在已经在外面搭起了棚子,开始忙活起来了,咱们有救了。”
凌文冲“霍”的站起身来,连手中的笔都忘了放下,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消息哪儿来的?”
小七喜上眉梢,“嘿嘿”笑了两声,“蒋大人派人给家中报信,特地从咱家门前绕了一圈。”
渠州物资捉襟见肘,县太爷带着衙门里的各级官吏拆东西补西墙,想要尽可能的挤出一些来,所有人住宿在县衙,连家都不能回。
县衙忙了多久,蒋县丞就忙了多久,得知好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派了人来通知。
“好好好。”凌文冲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把心中的激动压了下来,连笔尖的墨染黑了半个衣袖都没有发现,“你即刻去告诉你素云姐姐一声,好让她安一安府中众人的心”
凌家上上下下不少的人,虽然得到消息早,物资准备的充足,但再充足的物资,瘟疫始终笼罩在头顶上不散,是个人都会忐忑不安。
“哎,小的这就去。”小七大声答应一声,拔足就往门外冲去。
他进不了二门,但可以把素云姐姐叫过来,顺便还可以看看自家媳妇。她挺着个大肚子,又遇上这种事,心中惶惶不安,饶是好茶好饭的吃着,还是迅速的瘦了下来,大人都这样,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养得好?
准父亲小七一双腿都跑出了残影,可见心情有多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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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外来活水的注入,渠州的情况肉眼可见的稳住了,不光是城里的病患增加的少了,就是城外的百姓也被吊住了一口气。
大量的粮食、药材等物资迅速的汇入早已入不敷出的县衙大库,每天都根据情况由专人调拨。
生病的百姓按轻症、重症区分开来,每处都有人看守,有大夫在内穿梭诊治。没病的人也会每日领上一碗汤药用以预防。
城内城外各处支起了大锅,搭起了棚子,粥米的味道和药香交织在一起。
“当当当。”负责施粥壮汉站在粥桶边,用手中的大勺敲了敲桶沿,他脸上蒙着一块面巾,上面是浓重的酒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浸过酒精的,此时正粗声大气的对着旁边排队的人吼道:“都排好队,不许挤,每个人都有。”
队伍排得七扭八弯的,里面的人全都目光热切的盯着壮汉手中的大勺,不敢吭声,生怕惹怒了他。之前就有人胡乱插队闹事,惹得壮汉不快,让人把插队的人拉出来捶了一顿。那人不光白白挨了一顿打,连粥都没喝上一口。
那次之后,排队领粥的人就格外老实了。
粥摊子旁边是一个药摊子,同样是一大桶药汤,负责施药的汉子吆喝道:“饭后一刻钟过来领药,每人只限一碗……”
有了外来大夫的帮忙,本地的药铺医馆全都松了一口气,肩上的担子陡然松快了许多。
回春堂已经关了,乔大夫带着两个伙计在隔离区给病患看诊,与他一处的还有众多的其他大夫。
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乔大夫才有时间直了直身子,由于长时间弯着腰,一时半会竟有些直不起来。
旁边的另一个大夫见他这样,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拿沾了酒精的帕子擦了擦手,上前在乔大夫腰上推拿了几把,这才拯救了他的老腰。
乔大夫呼出一口浊气,舒服的眯起了眼,蒙着面巾的脸上看不清神情,倒是声音有几分松快,感叹道:“人老了,受不住累,想当年年轻的时候,熬上个三五天都是常事,哪像现在,丁点累都受不住。”
给他推拿的大夫三四十岁,闻言笑道:“您这话就让侄儿汗颜了,侄儿没来的时候,师叔您已经连轴转了许多天了,劳心劳心不说,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您这不是丁点累,是很累很累,渠州这样的情况,就是您和渠州的大夫撑下来的,不说别人,就是侄儿这样的身板恐怕也熬不住。”
乔大夫听了他的话,心中很受用,饶有兴趣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记得当年你刚拜入师兄门下的时候,很是青涩,话也不多说两句,任谁一逗都会脸红。没想到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我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拜了师傅为师,认识了师叔还有其他师兄弟姐妹们。”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乔大夫听了心中也满是感慨,不过他这人内敛,不喜表达,于是催促道:“长青,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吧,一会儿也好好歇一歇。你来了多久就忙了多久,身体吃不消的。”
名叫长青的大夫手还搭在乔大夫腰上,不停的寻找着穴位,闻言头也不抬的道:“师叔,我不累的。”
“假话。”乔大夫一眼就拆穿了他的谎言,“你从京城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忙,来了后又连一刻钟都没休息就上工了,怎么会不累?瞧瞧才几天,就连眼睛都眍了。”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腿上的伤好些了没?大热的天气,可不能捂着。”
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长青一囧,有些不好意思,“师叔,就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乔大夫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骑马时间长了,大腿内侧磨破了两层皮嘛。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都能当外公了,可脸皮还是这么薄,这可不好。”
长青脸色有些发红,幸好有蒙脸的布巾挡着,他窘迫的转过身子,假装没有听清乔大夫的话。
“你是本地人,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回来过,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偏偏赶上这种时候。”乔大夫长叹一声,有些惋惜有些感慨,“你这次回来,可是能多待上一段时间?”
“到时候再看吧,应该可以,小侄在京中多年,也甚是想念这里。现在,念儿也嫁人了,家里只剩我一个,走到哪里都成。”
乔大夫伸出手来想拍拍他的肩,又想到这里是疫病区,不太干净,只能又把手缩了回去,“侄媳妇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重新找个人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念儿也会担心的。”
“再说吧。”长青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手脚麻利的将病患记录整理好,然后随着乔大夫一起出了隔离区。
长青在渠州出生、长大,对这里并不陌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也会在这里娶妻生子,然后在这里老去。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外面讨生活。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其他原因,长青回到这里后,那颗波澜不兴的心湖又荡起了涟漪,他没有对乔大夫讲,他在渠州其实还有亲人。
一个自从离开后再没联系过的亲人,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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