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封笔时,圣上引了个大雷,正是之前凌文冲对平王讲的“鼓励寡妇再嫁”一事。
这事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朝臣分成两派,武将拍手称贺,文臣如丧考妣。不光如此,文臣中的户部官员赞同圣上的做法,礼部却是拼死反对。
一时之间,敌我难明,纷纷攘攘,朝堂上比市场上卖鸡的摊子还热闹。
圣上放了雷就封笔跑了,留下一个满地鸡毛的烂摊子。
这个年,京中的大人物们谁都没有过好,千里之外的凌家,却是一片喜意融融。
府里内外上下,皆是一片红红火火的气象,红的春联、红的窗花、红的灯笼、红的爆竹,连小丫鬟的头上都带着红色的绒花,更别说小悦儿了,直接被打扮成了一个红通通的小福娃。
凤鸣山下的大营太冷,不适合小娃娃待着,年前小悦儿就被送了回来。
凌家上下都知道这是小悦儿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年,全都十分珍惜,不到一旬,他就被喂胖了一圈。
凌家大年初五宴请客人,乔家、蒋家、乔大夫、长青、武定候、县太爷、捕头周俊,还有凌文冲的同窗,热热闹的的凑了一大家子。
凌家的大厨房做不了这么大的宴席,还是从八珍楼请了两个厨子,才把这事给办圆满。
席间,平王爷还亲自来了一趟,把宴席推向了高潮。
众人看着中间修身直立、侃侃而谈的凌文冲,谁能想这个不到弱冠的青年,区区一个举人的身份,竟是这群人的核心。
这群人因他而来,为他而聚。
谁又能想这个无父族可依,无母族可靠,仅凭一双手打拼到现在的青年,他的资料竟已经摆在了圣上的案头。而圣上为了他的安全,竟隐去了他的身形,自己代他掀开了蒙在中原大地上数百年的、儒家奉为圭臬一条遮羞布。
鼓励寡妇再嫁,就是打破了“从一而终”的思想,就是对“夫死从子”的否定。
这虽然仅仅只是个提议,只是个开端,但它也是一个希望,是一粒种子,落在肥沃的土壤中,终将会觉醒。
有了它,朝廷就多了赋税、多了人丁、多了田亩,有钱、有人、有粮,盛事的雏形由此发芽。
有了它,那些死了丈夫的女人们,将不再是阴影中蜷缩着的一个个活着的牌位,而是有了一个走出阴影,重新站在阳光下的希望。
有了它,活在家族阴影下的女人们就可以喘口气了,那些被逼着守节、被逼着殉夫的女人们就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离开的理由。
……
长青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撬开了凌母的心扉。
一出正月,凌文冲就开始着手采买嫁妆了。他又不缺钱,大把的银子撒出去,自然有好东西送上门来。
凌母知道后,又羞又气,耳提面命的要他先准备自己的婚事,眼看着婧儿都要进门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折腾什么呢?
凌文冲揉揉被掐红的耳朵,滚刀肉似的,“嗐呀,怎么能不急呢?别人家准备嫁妆都要准备十好几年,咱家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哪能不赶紧?”
凌母的脸“腾”一下的红了,看着凌文冲的眼神又凶狠又不好意思,整个人怪怪的。
凌文冲见她又要发火,手忙脚乱的跳了开去,离她远了一点,“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先和婧儿成亲,然后再准备你的嫁妆,好不好?”
说完后也不等凌母回话,就跳出门口,头也不回的跑了。
-
凌文冲和蒋婧的婚礼十分盛大,喜乐高亢嘹亮,嫁妆满满当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大红花轿,一路披红挂彩。
凌文冲一身正红色的喜服,胸前扎着大大的绸花,衬着一张俏脸更俊了三分,不光看呆了芳心萌动的小姑娘,就连大婶大娘也没有放过。
“这娶亲的是哪家的?长得真俊哪。”
“就是西大街上的凌家呀!”一个牵着小娃娃的大婶正在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另一个大婶科普,“哎呦,说起这凌家公子呀,那真是咱这里的大红人。”
“这话怎么说?”
“这凌家公子呀,是个遗腹子,早先年一直被家里欺压……后来就中了举人,这男的是书香世家,女的是高门大户,真是天作之合呀!”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婶看了一眼长长的迎亲队伍,又看了一眼高坐在马背上的艳红色身影,心中艳羡,“可不是嘛,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可不是个有出息的。”
“算了,不跟你说了。”牵着小娃娃的大婶有心再跟对方说上几句,又觉得这事太长,一时半会说不完,“改天你去我家,我好好跟你说说,现在我得去前面捡喜糖去,我手上这个都闹了半天了。”
小娃娃见祖母终于要挪步了,心里小小的松了口气,然后就拖着人使劲往外挤去,他刚才早看见了,就右边那个撒糖的,手大又稳,最是大方。
进门、下轿、拜堂,然后将新娘送入洞房。
新娘一送到新房里,外面就开席了。凌文冲只来得及让小桔给蒋婧送点吃的,就被人拉了过去,不住的灌酒。
凌家的亲人不多,只萧家几个舅舅舅妈带着孩子来了,老凌家那边则是一个人都没来,只凌老太爷早几日偷偷的托人送来一匣子厚礼。
凌文冲的亲人虽然不多,但友人可不少,除了书院里的同窗,还是县衙里认识的人,乔大夫、长青,加上凑热闹的武定候,热热闹闹的,一个大院子差点都没挤下。
-
鼓励妇人再嫁的法令在经过一番扯皮之后,还是下达到各州县。
在观望了一番之后,就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妇人,然后接二连三,再嫁的妇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凌母的婚事夹杂在这其中,也就不显眼了。
老凌家对凌母再嫁的事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萧家老太太,又上门来指指点点,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凌母丢萧家的脸。
被凌文冲毫不客气的狂怼一通,左右打脸,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捡都捡不起来。
几个舅舅都是识时务的,早在凌文冲成亲时就见识了一番“大场面”,连京中的武定候都能来吃他的喜酒,这个便宜外甥又岂是池中之物。
眼看着他就要和萧家起了嫌隙,连忙去规劝老娘,老太太势单力薄,到底没有闹出大事来。
长青没有在这里重新置办产业,而是将凌母迎娶到了乔大夫修好的宅子里。
这宅子地震中倒了,如今重建起来,倒是处处崭新,是处名副其实的“新房”,和回春堂之间又有一扇门相连,上班和回家格外方便。
虽然凌文冲用功劳换了“寡妇再嫁”,但圣人惜他才华,怜他苦心,赐了座京中的宅子给他。
这可让凌家大喜过望,凌文冲是打算往上走的,在京中有一处住宅,将来能省很多事。何况长青的家也在京城,凌母和他成亲后必然也是要跟着走的。
如此,凌母虽然再嫁,但一家人齐聚京中,也算不上是分开了。
小悦儿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年纪了,听到凌文冲过一阵子也会去京城,喜得眉眼弯弯,小巴掌都拍红了。
渠州这几年虽然遭了不少天灾人祸,好在都安全挺过去了,又发现了一座铜矿,研究出了牛痘,县太爷在吏部的考评终于得到了上上。
算一算,也能挪窝了。
一行人都有了前程,除了乔大夫。
“您真的不和我们一起上京吗?”凌文冲问自己这个老友。
乔大夫看看周围的一圈人,凌文冲夫妇、长青夫妇、抱着小悦儿的武定候、喜上眉梢的县太爷。
这里面有他的友人,有他的亲人,有他的病人,如今他们都要离开了,自己还是要坚持守在这里吗?
凌文冲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松动了,忙趁热打铁,招呼大家,“快快快,帮乔大夫收拾东西去,再把药材打包好,把外面的牌匾给摘下来。”
众人轰然应诺,一下子跑得半个人都不剩,只剩下乔大夫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四周痛骂一声,骂完后,嘴角却悄悄的翘了起来。
人多,雇的车马也多,好在有跟着武定候的兵士一起,一路走的还算顺畅。
小悦儿同父亲一起骑着高头大马,旁边又有骑着马的凌文冲在一边,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武定候摸了摸悦儿的小脑袋,对凌文冲道:“我接到圣上的旨意,要我返京,幸亏有你们一同上路,不然一路上这小家伙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怎么会,过了一个年,悦儿比之前懂事多了,候爷你好好说,他会懂的。”
武定候咧嘴一笑,他是会懂,可也会难过啊!
这时,一匹枣红马“哒哒哒”的跑过来,凌文冲看着马背上的人,问:“前面怎么回事?”
见凌文冲问他,乔意忙拉紧了缰绳,“是李家的坟地,官府正派人挖坟呢。”
“嗯?”不光凌文冲看向他,听到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看过来,连坐在马车里的人都掀开了帘子。
“嗐,是李家的亲家,状告李家为了贞节牌坊谋害了儿媳的性命,这不,官府就来开棺验尸了嘛!”乔意道。
等到众人都转回头去,乔意才对凌文冲挤挤眼睛,又挑了挑眉毛。
凌文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干得不错,等你家在京中的分店开业了,我必然带着全家去捧场。”
“有你这句话就准了,我爹早就说过,交了你这个朋友是我最大的运气。”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打马向前,引得小悦儿“哇哇”大叫,催着武定候跟上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