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姐姐,我哥哥他回来了!”阿月的脚刚刚迈进房间,就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给定在了原地,看着房中人的背影,十一岁的阿月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那道背影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只是右边脸颊多了几分红润。
“带我去见他吧。”
她的声音依然动听,笑眼弯弯地看着阿月,仿佛刚刚那个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的人不是她。
“啊……嗯,好。”阿月结结巴巴地应下。
眼前的小女孩明显慌张了,钟摇光也不想为难她,问了方向决定自己去找。
那个不久前还反应僵硬的小丫头,在听见她的话后直接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钟姐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阿月心里,你是除哥哥之外……全天下最好的人。”
女孩走远,钟摇光还愣在原地。
脸上因自己的掌掴而留下的火辣疼痛似乎已经消失了,可她却依然难受,心里空得可怕。
她下意识回头,明明不久前才为了让它消失而伤害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看到它。
明明知道它只是幻觉,可她就是舍弃不了,因为它永远能带来她最想见的人。
“摇光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从房里走出的少年面容清俊且稚嫩,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声音有些沙哑的青涩。
钟摇光熟练地收好表情,笑着叫出少年的名字:“贺玖。”
贺玖爽朗一笑,看了看她,又疑惑道:“摇光姐,你脸怎么了?碰着什么虫了吗?”
“没什么,一会儿就没了。”钟摇光打量着贺玖,笑道:“阿月说你去摘溪棂花了,花呢?”
贺玖的脸立刻红了,掩饰似的扶住门框,一开口就咳嗽,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我,那花,我……”
少年人的心思太好猜了,钟摇光直接问道:“她收下了”
贺玖脸红得不行,但却没有回避,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嗯。”
“真好。”
贺玖先是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后便看见什么东西从她的方向丢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是一块系着流苏吊坠的雕花玉佩。
玉色莹透,触感温润,是难得的好玉。
“摇光姐,这是……”
“贺礼。”
贺玖有些吃惊,但却没有客气,很干脆地收好,笑得很开心,“那我便收下了,谢谢摇光姐!”
“对了!”收好玉佩,贺玖想起正事,说道:“摇光姐,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件事。”钟摇光侧头示意贺玖进屋相谈。
“啊,我还以为就是这件事呢。”贺玖关上房门,嘴里说个不停,“摇光姐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写信说你要来,阿月那臭丫头是天天往街上跑,早去晚也去,拖都拖不回来,说要让你第一个见到她……还有之前——”
贺玖回头,一眼看见就女子手里漆黑的重剑。
“这是”
她捧着剑,在他回头后把剑轻轻往前放了放。
贺玖认识这把剑,这是钟家历代家主所握的玄铁重剑,传言重若千钧,剑身虽然宽厚,但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他从前见这把剑,都是在摇光姐背上安稳背着的,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剑的全貌。
剑身漆黑宽厚,剑柄雕着他不认识的古朴花纹,他虽不懂剑,但也能看出此剑不凡,气势逼人。
“贺玖,我想让你帮我保管一下它,可以吗?”
“当然可以。”贺玖应得很快,像是想都没想一下,直接就答了。
钟摇光一手捧剑,另一手盖在剑身上,像是对待亲近的伙伴一般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声音很轻,“我不知道怎么叫它,它算是我们钟家的传家宝,在我之前的每一位家主都给过它不同的名字,翎风,百胜……按理说我也应该给它一个名字,但我实在想不出来该叫它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把剑递过来,“我阿爹叫它雷霆,意为雷霆万钧。你也可以这么叫它。”
看她拿得轻松,贺玖便没有防备,她递,他便伸手去接——
“嚯!”剑一接过来,贺玖的手便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一般坠落下去,他费了好大劲才艰难地稳住,过程中还坚决地摇头拒绝了钟摇光的帮忙。
钟摇光为自己忘记提醒他而感到有些抱歉,担心地盯着他不停晃荡的手臂,“还是先放下吧。”
“不……我能拿……哎!不行了!”贺玖本想展示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汉的魄力和力气,但强撑了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手快被折断了。
“是我疏忽了。”钟摇光接住坠下的重剑,在贺玖震惊的眼神下轻松地提着重剑放到桌上。
“摇光姐,你力气真大!”贺玖忍不住发出来了感叹。
“是吗?”钟摇光轻笑,退了两步,回头说道:“只要七天就好了,你帮我保管一下它。”
“到时候摇光姐过来拿吗?”贺玖随口问道。
“可能吧。”钟摇光笑了笑,视线里那把漆黑的玄铁重剑剑尖正指着她的方向,像是无声的指责。
“如果七天后我没来——”
贺玖抬头,在女子柔软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就请你把这把剑带到梁溪,去钟家找一个叫钟拙言的男人,他是我师兄。”
她笑容甜美,双眼明亮,整个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一切都很正常,可就是太正常了,以至于正常得有些奇怪。
贺玖心直跳,他知道这种感觉。
从前,他也曾在阿娘身上有过这样的感觉。
“怎么了?”
“没,没什么。”看她面露疑惑,贺玖连忙答道。
直到钟摇光离开,贺玖才冷静下来,回头去收拾那把重剑。
出门看见阿月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贺玖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摇光姐叫他找的那个人他还没告诉摇光姐呢。
“摇光姐走了吗?”他拉住阿月,急道。
“早走了。”
贺玖闭上眼,只能祈祷摇光姐已经知道那人的消息了。
她要找的那个人,现在正在凉渊城。
和阿月道别没多久,钟摇光就回到了先前进城的那条街,天色渐晚,街上摆摊的小商贩都开始收拾东西离开了。
许是太过着急,其中有一个卖织绣物件的妇人掉了一个蓝色的小香囊,钟摇光走过去,替妇人捡起了香囊。
香囊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绣功十分精巧,实在好看。
“真漂亮,是你自己做的吗?”她伸手递出香囊,称赞道。
妇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她后,脸上笑容似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接过香囊,笑道:“是,这些都是我做的。”
妇人伸手接香囊时,露出了一截白净的手腕,上面有一块狰狞的伤疤,像火燎的。
钟摇光眼神冷了下来,笑容却不散,问道:“你被火烧到过”
妇人还未答,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阿娘,我和阿爹过来接你了!”
童稚气十足的小孩声音。
钟摇光没有纠缠之前的问题,只是在那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和一个中年男人走近前,微笑着对妇人说了一句话:“你孩子长得很可爱。”
妇人模样其实很好,只是这幅好皮囊在听见她的话后破碎了。
钟摇光赶在她开口前打断了她,“这里有适合男子佩戴的物件吗?”
声音依然温柔,眼神却冷得可怕。
“我想送给我哥哥。”
妇人根本不敢回答,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话,目光哀求地看着她,“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钟摇光无视她的话,轻轻贴过去,靠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快逃吧,就像你对我二哥做过的一样。”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丝毫不理会身后妇人表情变得多么惨淡。
在街角拐弯时,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身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两人身体交接之时,他说了一句话,“别太过分了。”
钟摇光应声停住,头也不回道:“七师兄这是又跟了我多久”
身后人的气息还在,但没有人吭声。
她转身看着浑身漆黑的男子,柔声道:“我发过誓,所有伤害我哥哥的人,都不得善终。这是最后一人,谁要拦我,谁就得死。”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实在让人心颤。
“小师妹。”他静了许久,忽然开口道:“你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吗?”
“你现在的模样,和当年杀害师兄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钟摇光没说话。
七师兄继续道:“你今日杀人父母,来日必会有人来报仇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
“七师兄,”钟摇光轻笑了声,说道:“你总说我残忍,说我冷血,如果你实在觉得我过分,那就杀了我。”
“小师妹!”
“或者你叫我哥哥来,”钟摇光笑了起来,柔声道:“只要他来,我一定改。”
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
七师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七师兄。”钟摇光不再逼他,转过身去,“回梁溪吧,六师姐快回来了。”
“如果你再跟着我,那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七师兄停住,再不能往前。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