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远些!”

    尽管药粉和剑动得再快,依然会有漏网之蛇扑上来,钟摇光一边后退一边摸出火折,朝不远处的少年叫了一声。

    少年应声后退,他第一次遇见如此阵仗的毒蛇,虽然已经足够冷静,却始终不如她熟练。

    浑身雪白的蛇群聚来,把整个地面都变成了白色,如同大雪降临一般。

    还不够。

    钟摇光忽地停住,勾引着蛇群向她涌来。

    哪怕她手里握着一只冒着火光的火折,白蛇依然激动地爬向她,丝毫不顾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活人。

    “你想做什么!”

    那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手里举着微弱的火光,他只看得见她纤细修长的背影,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蛇群靠近自己。

    书君怀立刻退回去,想要把她拉回来。

    “站远点,我没事。”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钟摇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流溢出来的冷静让少年渐渐冷静下来。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停在一个了一个离她很近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只需一步他便能走到她身边去。

    她说完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盯回眼前的白蛇,虚凡山暗淡的天光遮不住她浑身锐气,书君怀的视线难以移走,无法控制地盯着眼前人的侧脸。

    女子面容生得精致容美,气质柔和,可一旦沉下脸来就完全不一样了,眼神坚毅,身正如柏松,纤细却有力。

    好似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她。

    “闭眼!捂住口鼻!”蛇群贴和她心意地爬到最好的一个位置,钟摇光抛出火折,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回头——

    与她想象中的画面不一样,她本以为是自己拉住他,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在她伸手之际便找到了她。

    钟摇光的手刚向少年的方向伸去,一只带着微凉寒意的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腕。

    身后那阵扑天而上的灼人火光已经吸引不了钟摇光的注意了。

    手腕上那只手握得很紧,他的手掌很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圈住她,明明他的手那么凉,她的手腕被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热意袭上胸口,烫得人心慌。

    身后热意渐渐平静,他们也跑得越来越远。

    钟摇光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少年奔跑的背影,明亮的玉白长袍因他的动作而震荡,少年发上玉白的发带也随着风飘到眼前来。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额外偏爱浅色的衣裳,也格外适合浅淡明亮的颜色。

    “够了。”

    钟摇光叫住少年,脚步放慢。

    少年应声停下,那抹玉白色的发带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飘走了,他转过身,露出一张干净明亮的英俊脸庞,漆黑如墨的眼睛似早有准备一般,一转过来,就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说话。

    相对无言许久,钟摇光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书君怀亦跟着她低头——

    她的手腕正被自己牢牢圈在掌中。

    他起先并未察觉到有何奇怪之处,过了一会儿,便像是烫着火一般飞快地松开手。

    “抱歉。”书君怀连忙收回手,掩饰一般地将手背到身后。

    “无事。”钟摇光神色淡定,仿佛没看见他的动作一般。

    她转身观察了一眼身后蛇群被点燃的方向,大概是因为跑得太远的原因,瞧不见什么东西。

    书君怀也走到她身边看着蛇群的方向,也没看出什么东西,于是问道:“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蛇都被烧死了吗?”

    离开前,他看见她对着蛇群丢了火折。

    “这群鬼东西遇见了火,比硫磺火药烧得还快,一点就燃,一燃就燃一大片,一个眨眼就成灰了。”钟摇光收回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方才她离蛇群较近,她担心可能撩到了自己的头发。

    “不会引起山火吗?”

    钟摇光忽然笑了一下,提醒他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书君怀先是疑惑,又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道:“这里是虚凡山。”

    “就算你在这里把天翻了,虚凡山也不会出事。”钟摇光忽然蹲下,摘下了地上一株淡紫色的花,摇着花道:“你说你要取虚凡秘宝,可我怎么瞧,都不觉得你有这个准备。”

    她站起来,拿着花走近书君怀,在离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停住,用花指着他道:“若你只是一时冲动,还是乘早下山吧。”

    少年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朵不礼貌的指人的花,轻轻摆弄着淡紫色的花瓣,平淡道:“我确实不了解虚凡,也确实是因为一时冲动才进了山。”

    “但是,”他抬起眼,忽然轻笑了一下,看着她道:“你不是在这里吗?”

    他说完,重新将花递给了她。

    他这一伸手,就好像在送她花一样。

    少年本就生得俊朗,浅浅一笑,爽朗清举,明亮过盛,只是一瞬的浅笑,也让人难以拒绝。

    实在很会蛊惑人。

    钟摇光盯着他手里淡紫色的花看了许久,还是接了过来。

    钟摇光把花藏在掌心,提醒他道:“几个时辰前,你我还在刀剑相向。”

    书君怀不假思索道:“你我之间有救命的恩情。”

    钟摇光道:“那是我救的你。”

    书君怀点头,赞同道:“所以我来还你这份恩情了。”

    钟摇光毫不留情道:“凭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累赘吗?”

    听见这样不给面子的话,穿着明亮白袍的少年笑了笑,又不习惯地低下头,想要掩饰似的。

    不知怎么的,这次醒来,他似乎总是很放松。

    从前那些阴暗恐怖的想法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那种无法控制地想要摧毁自己的欲望似乎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自从昨夜遇见眼前这个姑娘,和她打了一场,听她说了几句话后,他身上那些沉重的镣铐就被全数解脱了。

    大概是因为他终于从书家脱离出来了,再也不用费心隐藏自己,再不用担心自己是否又会被下毒幽禁。

    “你不会赶我走的。”书君怀凭着直觉说道。

    钟摇光不为所动,只笑着看他,“凭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书君怀垂眼,长睫落下一片阴影,“不管你怎么说,都解释不了一件事——”

    书君怀抬起头,光映在他脸上,衬得眼睛更亮。

    像是含着星星。

    “你认得我的脸。”

    世上认得他面具的人多的是,但见过他这张脸的人寥寥无几。

    不算书家那几个,她是第一个,只看见了他的脸便直接叫出名字的人。

    冷风拂来,吹起少年脸侧散落的碎发,那一缕墨色长发飘到少年眼前,显得少年肤色更加苍白。

    钟摇光轻轻眨了眨眼,仿佛透过眼前病气缠身的少年看见了另一张脸。

    旁人都说他性情冷淡,不擅言语,可她却见过他最耀眼的模样。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少年,生得一张极具英气的俊朗面庞,剑眉星目,神采英拔,身上的少年意气张扬热烈得遮都遮不住。

    她只出神了一瞬,身后却忽地攀上一股寒意,那道熟悉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像是挑衅般用了少年的声音。

    “师姐,他是假的。”

    俊朗的少年凭空而出,信步而来,用冰冷的手抚摸上她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更加得寸进尺,整个人贴过来,一句一句,像毒蛇一般嘶嘶吐着信子。

    “师姐,他和我一点都不像,他是假的,杀了——”

    用力过大,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她甚至感受到了手中湿润的液体。

    她的血。

    钟摇光面不改色地将受伤的手掩住,目光坦荡地望向面前苍白的少年。

    姓名可以改,记忆也可以改,或许连面容也会慢慢改变。

    可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不会变的。

    “你昏倒时面具掉了,我碰巧看见,记性太好,不小心记住了。”钟摇光轻笑,挑眉道:“不可以吗?”

    少年身量过高,她得仰起头才能更加清楚地瞧见他的表情。

    他比从前看起来更冷淡了,成熟了些,长得也更高了。

    钟摇光笑着与他对视,就如从前每一次对视相望一样,少年如墨般漆黑深沉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她。

    每一次她望向他,总能在他的眼睛里找到自己。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或许从前的湛如月回不来了,但他依然还是他。

    记忆再变千万遍,姓名再换千万次。

    只要这双眼睛没有变,那钟摇光就敢肯定,他依然是他。

    千千万万次,他永远是她最喜欢的那个少年。

    她心中所想少年全然不知,他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后动作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了一句让钟摇光感到难以置信的话。

    “因为我长得太丑”

    书君怀想起了他未戴帷帽时从凉渊街市一路走来收到的莫名视线,老夫人沙哑的声音也不能忽视地在耳畔萦绕。

    一听见她的话他便立刻将其勾连起来。

    她的反应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瞪大了眼,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连一点礼貌都没记住,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是疯了吗?”

    书家到底是给他灌输了什么东西!

    钟摇光真想把书家给踏平了。

    她绝不容忍他被那样迷惑的谎言误会,直接道:“你很好看!”

    “你若叫丑,世上便没有人能看了。”

    女孩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一字一句,毫不犹豫道:“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第二好看的人!”

    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迟疑一问,换来了女孩如此直接干脆的赞美。

    他不好意思地扭开了头,耳垂一片通红。

    忸怩了片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喃喃道:“第二……”

    钟摇光听见了,直接道:“第一是我二哥。”

    书君怀:“……”

    钟摇光忽然问道:“你一直戴着面具就是这个原因”

    书君怀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

    钟摇光又咒骂了书净城一句。

    “我不知道书家三公子到底是何模样,”钟摇光望着他,眸光微动,“但你很好,你不必因容貌而掩饰自己,就算你当真貌丑无比——”

    钟摇光目光坦荡,笑道:“你也很好。”

    暗淡的天光也遮不住女孩明亮的眼睛和清脆的声音,直接地撞入心里。

    少年静了下来,忽然又将视线望向她,问道:“你受伤了?”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既被发现,钟摇光也不再隐瞒,轻描淡写道:“方才被树枝刮伤了,小伤而已。”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在接下来的路上,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前先一步收拾好了杂乱不堪的树枝和枝叶,让她畅通无阻地走过去。

    钟摇光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今日走在他身后才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面前高大的身影遮蔽住了树枝落影,天际仅剩的一线天光映下来,打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影子全被钟摇光接住了。

    劈头盖脸地,将钟摇光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往后看,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只能看见前面少年的影子。

    他的影子把她牢牢盖住了。

    这一刻钟摇光才深刻地意识他曾离开过她很久很久,曾经那个身高和她相差无几,影子也瘦瘦高高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她的身高停在了四年前,而他在离开她后还长高了许多。

    就好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一件事。

    她曾脱离过他的生活。

    在她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里,有一株淡紫色的小花被她小心地护在掌心里。

    少年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因此也没了关于这花的记忆。

    此花乃凉渊特产,生命力极强,连虚凡山上都能偶尔见到几株,花苞很小,淡紫的颜色,别致小巧得可爱。

    它是用来赠给心上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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