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可以,但是有个条件。”钟摇光看着不远处在收拾柴火的青年说道。
天色渐黑,需得点火,钟摇光理所当然地赶了某个自作主张要跟着她的人去做。
青年满手抱着捡来的干枯树枝,听见她的话停下,转过来看着她。
昏暗的天光也掩不住青年的一副好相貌,他无甚表情地看着她,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尊木楞的石像。
只有因干活而收拢的衣袖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显露的青筋才让他像个活人,看起来结实且可靠。
“想留在我身边,你就得换个名字。”钟摇光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只要不姓书,什么名字都可以。”
书君怀没什么反应,只是疑惑:“为什么”
钟摇光:“我讨厌书家人,哪怕只是姓书也讨厌。”
青年看了她许久,反应平静,好似就是随口一问:“这就是你想让我下山的原因”
钟摇光没答这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缓缓握紧了原先受伤的右手。
“你不愿意”
他没说话,似在思考。
“只是在我这里换个名字叫而已,这也不愿意”钟摇光轻仰起嘴角,呢喃道:“你就这么喜欢书君怀这个名字吗?”
青年听见了这句呢喃,忍不住向她走近了一步,解释道:“我只是在想。”
她仰起脸看他,柔美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眼睛里含着一层水光,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埋怨。
“你还要想什么”
见到她这幅表情,他就忍不住立刻开口。
“我……”青年欲言又止,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着急,缓了一下才道:“我在想该取什么名字。”
她终于冷静下来,等了他片刻,马上又问:“想好了吗?”
他手里仍抱着木材,看起来呆呆的,“我想不到。”
“连个名字都想不到。”说着说着,钟摇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臂,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感受着流光的存在。
有一把剑,曾经多次与流光交锋过。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刻着桃花暗纹,催动内力使剑时能看见朵朵盛开的桃花,携着淡光,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此剑认主,只有师弟能使,其他人得到它和得到一把生锈的铁刀没什么区别,只能拿去砍个瓜解解渴而已。
那天她捧着甜瓜去找师弟,问他给剑取了什么名字。
那时的湛如月也是这样,呆呆地抱着那把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一个适合的名字。
她等了不知多久,甜瓜都啃完了,正想对他的那份下手,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拉住。
少年手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圈紧了她的手腕。
湛如月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下,安抚似地敲了敲她的手背,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我想到它的名字了。”他看了一眼另一只手里的长剑,笑道:“今日是四月十七,它就叫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说不了话,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她的表情分外复杂。
钟摇光看着不远处的青年,他仍一脸茫然地抱着木材,似乎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名字。
“今日是八月二十四——”
“今日是多少……”
清脆的女声与茫然的提问撞在一起,两人同时开口,不由对视一眼。
钟摇光听见他的话笑了,这么久过去,他取名字还是要依托年月时间来确定。
钟摇光轻挑了下眉,笑着说道:“你取个名字这么困难,今日是二十四,不如就叫你二十四算了。”
他终于放下木材,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钟摇光还没来得及试试“二十四”这个新称呼,就先听见了他的疑惑。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吗”
书君怀明明记得不久前还是四月,现在再如何也应该是五月,怎么会突然过去了四个月,而且他还一点记忆也没有。
“中秋都过了,你不记得了吗?”钟摇光一边问着,一边扭开了头。
“我只是问问。”书君怀看了她一眼,隐隐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但她说了那一句后便什么也没说了,一点视线也没给他,不知在想什么。
钟摇光低头,不可控制地垂下眼,抿紧了唇。
她在明知故问。
她知道他现在在疑惑什么,从凌霄大会到现在,这之间的四个月,他都在她身边。
他一遍又一遍服下迷毒解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她,又一次次在痛苦中忘记自己,忘记她的存在。
心绪忽乱,恍惚间钟摇光又回到了他最后一次服用解药的那一天。
黄昏带来的橘红光芒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房间里沉默的两个人身上,脸色苍白的青年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水,苦涩的药味淹没了整个房间,让人高兴不起来。
青年半靠在床边,半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面前表情凝重的姑娘,明明自己都痛得起不来了,一碗药都端得摇摇晃晃,还强撑着不肯服输,不肯屈服于迷毒之下。
如果他不服药,最多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忘了眼前的姑娘是谁。
不仅是眼前这个人,他还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从前的一切,陷入那个可恶的幻境。
湛如月会离开,他只会记得书君怀。
“算了吧……”
“不!”
她只开了个头,便立刻被他打断。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从前的清亮。
这是因连续数月蛊毒发作而影响的。
“师姐……我都,我都还没认输,你怎么先败下了……咳……”他说一句话费了好大力气,没一会儿就咳了起来。
钟摇光快步过去扶住他,拿过他手里的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桌。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苍白的青年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只能贴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一手攀在他肩上,一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这是一个很紧的拥抱,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青年虚弱地笑了下,回抱住她,头低下来贴住她的脖颈,她甚至能感受到青年温热的呼吸打在她颈上。
“师姐……”
青年轻轻伸手拍了拍了她的背,动作很轻,他在安抚她。
真是可笑,明明蛊毒缠身疼痛难忍的人是他,最先认输需要安慰的人却是她。
钟摇光双手收得更紧,她竭力想让自己冷静,可是声音却根本隐藏不了,颤抖得让她害怕,“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湛如月,我想你活着,我要你活着,湛如月,湛如月……”将要失去的恐惧让她忍不住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仿佛只要一直叫着他,他就不会离开。
她太害怕了,上一次服药,他差点死去。
“师姐,我在这里。”湛如月应着她,她叫一声,他就轻轻拍她一下。
湛如月俯下身子,压抑着自己,一点一点把她拉入自己怀里,“我想永远陪着师姐身边,永远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要永远记得你是谁,我应该一睁开眼看见你就能叫出你的名字。师姐,对于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青年沙哑的声音慢慢哽咽起来。
“要我忘记你,还不如去死。”
钟摇光反对,想要抬头看看青年,可她一动,青年就跟着收紧了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不知何时,这个拥抱的主导者,已经变成了他。
他明明那么虚弱,手上的力气却很大,不给她一点挣脱离开的机会。
“一千次,一万次……只要能让我想起你。”
温热的液体落在了钟摇光冰冷的脖颈上,像一团火,烫得她动都不敢动。
等她终于离开青年的怀抱,那碗泛着难闻苦涩味道的药碗已经空了。
他俯身贴近她时,已将药饮下了。
青年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亮晶晶的,像是覆了一层水光。
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全部都是她。
湛如月迎着她的目光,满不在乎地拂去嘴角的血,血迹晕开,给他苍白如雪的脸添了一分颜色。
他就这样看着她笑了,好似得了世上最好的东西,“师姐,明天……我又能继续这样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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