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住习惯了。”
“那随便你吧,你这人很古怪,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墨竹说着顿了下,“不过我不讨厌你。”
云纱笑了:“那我谢谢你。”
日子总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天气热到了极点。
自从入伏以来,几乎没有下过雨,好在扶光院经常会送来冰,让云纱得以在良州的夏天有喘息之机。
不过她偶尔会听厨房管事和后门小厮小余提起良州的旱情。
良州地处南方,夏季本该多雨,可今年除了在刚入夏时下了几场雨,之后几乎没再下过,庄稼受了很大的影响。
良州紧挨着澜江,属于临朝最大的江——源江的支流,从澜江分化而出的河道四通八达,水系孜孜不倦地灌溉着良州的良田。
由于入夏来高温无雨,澜江有些浅的地方甚至干的露出了河床,引水入田也格外艰难了起来。
稻子这种作物很娇弱,温度超过临界值,就会大面积减产,且其根系泡在水中,水被烈日长时间照射着,温度降不下来,很容易“煮死”根系,所以为了降温,就需要不断引入活水,才能勉强保证稻子健康地抽穗杨花。
可澜江水位降低了很多,这便导致引水成了一大难事。
澜江长度有一千多公里,沿岸灌溉了许多农田,但有些区域是官府明令禁止不允许挖渠引水的,以免引起堤坝不稳,在夏季多雨时形成洪涝,淹没良田。
今年为了引水一事,有不少人偷偷的挖渠,官府已抓了好些人了。
不过抓人也不顶用,农民们心疼庄稼,也舍不得看几十上百亩的稻子就这么枯死在田里,于是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
良州,汝州,真州,陈州,蔡州还有孟州,这六州隶属于颍昌府管辖,颍昌府地界旱情已经是相对没那么严重的,隔壁的襄阳府比颍昌府地界更大,历来也是水稻种植大区,今年深受旱情影响,听说州府大人已准备向朝廷递折子申请延税减税了。
云家是良州最大的粮商,良州四分之一的良田都是云家的,逢上这次旱情,免不了蒙受巨大的损失。
不过云纱自从被嫁入杨家,就再也没回过云家,也从没有人来看过她。
但今日,晌午刚过,就有丫鬟来告诉云纱,说有人找她。
“谁?”云纱用芭蕉扇遮阳,费力眯眼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她认识,之前就是她给送的纱帐和指了桃林的方向。
兰儿道:“她说是姑娘的娘家人,罗妈妈让我来问姑娘一声,若认识就将人引进来,若不认识,就打发她走了。”
娘家人?
云家?
云纱想了下:“你等一下,我跟你出去见。”
不知道是谁来了,她不想把人带进自己的小院。
她跟春草说了声,用芭蕉扇遮着太阳跟着兰儿从侧门出,见到了廊下等着的妇人。
妇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保养甚好,容貌娇美,只是不知是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此刻站在门口的荫处歇息时,汩汩流淌的汗水使得她看起来异常狼狈,风韵也减了五分,徒有美貌,却无气质。
张姨娘,果然是她。
云纱皱了皱眉,虽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对张姨娘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她为了银子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出去冲喜,可见一颗真心也捧不出几瓣。
“四姑娘!哎哟……我的四姑娘!”
张姨娘一见她就好似见到了亲人,上来就拉着她嚎,汗水从她脸上流下来,将她妆容花的乱七八糟,有几分滑稽的样子。
见门后有几个丫鬟婆子在看热闹,她便领着张姨娘往外走。
张姨娘紧紧攥住她,脚下生了根。
悄声问:“你是不是在府上过得不怎么样?我看那些下人很没眼力见的样子,是不是杨夫人给你气受了?不让你当正头娘子?”
她手心汗涔涔的,握着云纱的手甚至有些滑溜黏腻感。
云纱皱了皱眉,手缩了回来,在裙子上蹭了蹭。
“姨娘,这附近街上有家茶饮铺子,有什么话我们去说,站在这儿实在太热了些。”
张姨娘踮起脚往门后瞅了眼,瞥见几双眼在往外瞧,便有些不屑地哼了几声,跟着云纱去了茶饮铺子。
两人在避光的窗边坐下来,云纱招呼要了两杯杨梅冰沙。
茶饮上得很快,很快两碗冒着冷气的冰沙就摆在了二人面前。
云纱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这才问:“找我什么事?”
张姨娘用帕子擦擦汗,也大口吃了冰沙,被冰得颤了颤。
“四姑娘,你嫁入杨府之后,怎么一次不回来看看我?还要我冒着暑热来找你,你可真没良心,我好歹也是你亲娘,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如今你捡了高枝飞了,难道就把我忘了不成?”
云纱叹了口气。
“你开什么玩笑?你当初和柳姨娘收了杨家的银子把我嫁进去冲喜,这会子却说我捡高枝?”
张姨娘瞬间变了脸色,啐了口。
“那个贱人!——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真是吃了煤炭,黑了良心!”
“那她总共拿了多少你知道吗?”
“杨家一共给了一千两呢!”张姨娘气得不行,“她自己独吞了八百两,又拿一百五十两去孝敬太太去了,就给我五十两,呸,遭了瘟的贱人!”
如果云纱没记错的话,杨家一共给了两千两。
看来柳姨娘胃口不小,连总数都要故意混淆。
她故作淡定地问:“你就没找她要说法?”
“我当然找她要说法了,可这事怎么说?这个贱人她偏不承认,就说没这回事,我再问就明晃晃地问我是不是卖女儿,那我哪能承认呢?我去找太太,偏她收了贱人的好处,一再拿身子不好推脱不见我,一转眼都好几个月了,我的钱还是没要回来呢。”
张姨娘说着委屈万分,甚至红了眼圈,“我连告官都告不了,你说我在云家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她说得真情实感,可惜云纱只觉得可笑。
她问:“那你这回来找我是做什么?指望我帮你要钱?”
张姨娘瞪她。
“你好歹是我亲生的姑娘,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你?”
云纱指了指外面炎热的几乎起火的天。
“看我何必在这个时辰来。”
张姨娘有些不高兴。
“那不管怎么时辰,我都是来看你嘛,你亲娘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有个好夫家,就不能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难不成还回去找柳姨娘对峙?”
“杨家这样的泼天富贵,你在杨家就没捞到一点好处?”张姨娘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就算你嫁进来不是正头娘子,可杨家这小病秧子又没有其他妾室,你还不是头一个吗?你随便卖卖可怜,那杨夫人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你我花了。”
云纱低头吃着冰沙,内心和冰沙一样冰冰凉凉的。
那是原身记忆带给她的直观感受。
“我一个月就三两银子月钱,你找错人了。”
“这杨家怎么这么小气。”
张姨娘嘀咕了声,“我的月钱都不止三两了。”
她凑近了盯着云纱:“四姑娘,你实话跟我说,你就没其他银子进账了?不是你故意跟我装穷吧?就为了我让你嫁进杨家这事你跟我生气?”
云纱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张姨娘有些着急了,忙道:“我当初都跟你说好了呀,你嫁进去,等病秧子一死,你就是杨家的遗孀,一定是有头脸的,就算你没有儿子杨家也不会苛待你的,当然最好就是你抓紧机会怀上,到时候生出个儿子来,杨家这座金山有一半都是你的。”
她越说越激动,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大饼,开始展望起了美好的未来。
“如果杨白羽没了,那杨夫人未必留在良州,听说春熙楼在京城的产业更大,她若去了京城那更好,你就找个托辞留在良州,杨家这大宅子都是你一个人的,到时候你再把我接过来,咱娘俩下半生的好日子就来了,我就再也不用在云家受那个贱人的气了!”
云纱将冰沙吃完,笑了几声。
只是这笑声不含感情,倒让张姨娘听出几分讥讽。
“四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姨娘脸色一沉,“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倒好,一句话不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嫁了人就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云纱望着她道:“你歇了这些心思吧,我早晚是要离开杨家的,最多明年就走了。”
“什么?!”
张姨娘愕然,猛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她的喊声引来了其他食客的视线,她立即脸色难看地又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你脑子进水了不成?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离开杨家?你难道不知道杨家多有钱?”
云纱耸了耸肩。
“杨夫人买我只是为了给杨白羽冲喜,如今杨白羽不再病危,她自然是要让我和离让位的,你想算计杨家,未免想法太天真了些,杨夫人是能独自经营春熙楼的人,她还看不穿这些小把戏?”
张姨娘愣了半晌,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我真是好苦的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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