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动后春日的暖风透过帘子轻轻地吹进来,让崔琤有些醉意醺醺的。
她没有想太多,前几日她才和李澹将话说绝,现下他是决计不可能再给自己送东西的。
而且端宁公主那么敏锐,铁定也发现了他们二人关系的转变。
当她不再执拗地追着李澹,他们两人之间也的确就没什么关系了。
李澹一向如此,如果崔琤不主动地去找寻他,那么他是不会跟过来的。
他想利用她不假,但是她不值得他为她折腰,现在少了个人纠缠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而且现今一切还未开始,嫡姐还未嫁入东宫,也不须她去做那替代品。
在端宁公主期待的目光中,崔琤将手探进了她的掌心。
礼物的触感十分温润,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玉石。
她温声问道:“是玉佛像吗?”
崔琤想她摸到的可能是佛像的背面,没有经过太多雕琢,质地莹润细腻。
“怎么会是玉佛像呢?”端宁公主笑着说道,“虽说今日我们要去佛寺,可二妹妹又不信佛,会送这样礼物的人该多不了解令令呀。”
她旋即揭秘道:“看,是个玉坠哦。”
她摊开掌心,将那玉坠放进崔琤的手中。
玉坠的色泽极为纯净,直令她想起苍翠欲滴的群山。
端宁公主说道:“是长兄托我送来的,先前哥哥送给二妹妹一把团扇,总觉得过于简单,所以哥哥便想着可以在扇骨上加一个坠子,而且这坠子还可以系在簪子上。”
刚巧今日崔琤穿的是绿裙子,与这碧色玉坠再相配不过了。
“表哥有心了,下次我也要送表哥一个合他心意的回礼。”她柔声说道。
于是端宁公主轻轻地帮她将玉坠系在簪子上,素雅的白玉簪与玉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到下马车时她还在不停地称赞崔琤,让她简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端宁公主为人最是和善大气,崔琤前世与她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如果不是太子病逝她们合该是一辈子的朋友。
她思及此便有些悲伤,前世的变故可以归于命途无常,但今生她定要好好把握。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端宁公主牵住她的手走下了马车。
她们今日算是微服出行,但是护卫还是带得十分充足,全都换了便服在暗处保护。
永明寺建在半山,平日里少有人来,在山麓时崔琤就听见了庙宇中独有的浑厚钟声。
但这山寺占地辽阔又十分清净,因此时常会有贵客过来休养。
上过香后端宁公主与住持交谈,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后院的禅房。
这里风景极好,撑开窗子就能看见溪水往下流淌,山涧的清溪总是格外清冽。
崔琤知道这里的水最适合酿酒,只是僧人不食荤腥所以也没人想到这茬。
她闻见些许沁人心脾的花香,心想兴许是桃花。
虽已是暮春时节,但山中的桃花总是开得稍晚一些,风吹过后满地都是落英。
崔琤仰起头看向远方,正有一人站在树下舞剑,他的身姿极为飘逸,随手便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来。
背影挺拔瘦削,肖似新竹。
她撑着下颌在心中暗想这人剑法真好,也不知是不是武官或是哪家的年轻公子。
她看得兴起时忽然听见端宁公主唤道:“二妹妹,我回来了,快来一道用些膳食。”
端宁公主常来永明寺,就是喜爱这里的斋饭,崔琤抿唇一笑应道:“这就来,这就来。”
正当她打算放下窗子往里走时那人停了下来,他好像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倏然转过身来看向她。
她这才发觉他的面容极为深邃,皮肤也白得发光,兴许是有着胡族的血统。
她没有再看他,偏过身跟着端宁公主离开,用过斋饭以后二人便离开了山寺。
午后的市井嘈杂喧嚷,但又带着浓重的烟火气,不似深宫那般清寂,倒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前世崔琤自从入宫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宫城,久违的自由让她的面容多了几分神采。
端宁公主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两人挽着手一道穿梭在各式的铺子中。
没成想天却突然转阴,眼看着黑云压城,端宁公主温声说道:“兴许是要下雨了,我们再看看书画,先避过这阵雨再说。”
崔琤咬着糖人点点头,这家书画铺子虽有些冷清,却摆着许多佳作,她一眼就瞧出来几副大家的作品。
她本来不爱书画的,只是先前为了李澹才去细细琢磨字画的意境,好像这样她就能猜透李澹的心思。
果不其然,她们刚进来不久外面的雨就下大了。
当崔琤看见那幅长长的占据半面墙的山水画时,她当即就愣住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李澹最喜爱的、挂在紫宸殿偏殿的正是这幅画。
但是那幅画并未署名,铺子的伙计敏锐地注意到崔琤的目光。
他笑着说道:“您可真有眼光,这便是我们的镇店之作,是我们老板费了半年光景绘出来的巨制,并不售出。”
“您若是喜欢,可以再看看别的。”旋即他便介绍起其余的字画来。
老板?崔琤心中讶异。
她一直以为作画的人应是个隐士或僧人,常隐匿于山林,原来竟还是这铺子的主人。
端宁公主对一幅字动了兴趣,与那伙计交谈起来。
崔琤扫过几幅行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老板可有墨宝会出售?”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人将半掩着的门推开,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解下湿了的披风,将油纸伞收了起来。
他的青衫也被雨水浸湿少许,左肩处斑驳得似是一副水墨画,装束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士子。
那双细白的手轻柔地抚平袖角的褶皱,带着浑然的气度,即便是被淋湿也丝毫不显狼狈,施施然仿佛天上谪仙。
可这人也不全然完美,他专注于整理自己的衣衫,到抬起头时才恍然发觉铺子里还有两位女客。
“我可以来避避雨吗?外面下得有些大。”他轻声解释道,像是生怕惊扰到两个姑娘。
“自然是可以的。”伙计急忙答道。
他边将袖角稍稍挽起,边低声说道:“二位姑娘是来挑选书画送人的吗?在下刚巧也略懂一些,可以为您稍作参谋。”
“那自然是极好的。”端宁公主笑着说道,“过几日便是我兄长的生辰,他最爱字画,因而我想挑选些送给他做贺礼。”
崔琤没说话,她意识到端宁公主说的是李澹,只是继续地静静看着余下的画作,她倒要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挑选出熟悉的。
其余的这些字画也有许多大家的作品,但都太多寻常,不像是那位画师的作品,跟挂在墙上的长画更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她默默地继续看着铺子里的山水画,正当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找寻不到那位画师的第二副作品时,她忽然看见了一把折扇。
她轻轻地拿起了这柄绘着苍翠竹林的折扇。
与那副巨制不同,折扇的右下角处一个小的红泥印章,上面是画师的名讳:柳约。
这名字让崔琤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不断地回想着前世是否在哪处听说过他。
在她看来这把折扇比那副长画还要精细许多,仅在方寸之间就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湖光山色,也不知是画师费了多少心血画出来的。
“我挑选好了,就要这把折扇。”她柔声说道,“这不会也是不售出的吧?”
伙计爽快地说道:“除了那副长画,您看上什么都行。”
那青年见她最终拿起的是折扇,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他最终却没说什么。
她们二人离开后他仍然站在门前目送她们远去,伙计低声说道:“那位姑娘的眼力真是好,一眼就瞧出了您的作品。
“不过您也是,为何要忽然装作避雨的客人?若是今日王二在这,铁定要露馅的。”伙计挠挠头奇怪地问道。
青年温和地笑了:“方才在宴上喝了些酒,脑子有些不清楚。”
他摩挲着桌案上的红泥小章,红印盖在宣纸上正是“柳约”二字。
伙计惊讶地说道:“您怎么还喝上酒了呢?您这胃疾又不是一日两日的,曲江宴上都没喝为何今日会饮酒?”
“这回见的是贵客,自然不能扰了人家的兴致。”柳约将手指放在唇边,不再解释回答。
当他转过身抬腿要上二楼时,忽然看见地上落着一个翠色的物什,他弯腰将其拾起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伙计吃惊地说道:“小的方才清扫时还没看见,一定是那两位姑娘落下的,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的?”
柳约将玉坠放在明亮处,仔细地察看后了然地道:“应是那位绿衣姑娘的,我说刚刚看她的头饰怎么感觉少了些什么,原是掉了个玉坠。”
“那该如何交还给她呢?这玉坠瞧着就不寻常。”伙计头疼地说道。
“自是极珍贵的。”柳约弯起眉眼,“若是我没记差的话,上次我去拜会郇王,替他看的就是这枚坠子。”
他看向掌心的玉坠,喃喃地说道:“大抵是崔府的姑娘,却不知是哪一位。”
“崔府?”伙计惊讶地说道,“侯爷让您相看的不也是崔府的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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