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琤坐直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表姑娘……自缢了。”翠微颤声说道,“好在下人发现得及时,当即就救了下来。”
她脸色苍白,断断续续地说道:“府医本以为一两个时辰就能缓过来,掰开表姑娘的嘴才发现她还服了毒。”
翠微虽然沉稳,但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
“也不知是什么毒,格外厉害。”她仔细地形容着,“府医和游医都看过了,现今御医连都赶过来了。”
崔琤阖上眼眸,睫羽不断地颤抖着。
那姑娘温和柔弱,并非是决绝之人,没道理会想出这般伤害自己的法子报复旁人。
而且姑母那么疼爱她,她怎会忍心抛下她离开人世。
不过一个男子而已,还是个曾与别的女子有过私情的男子,怎么值得她用那样大的代价去报复?
表姐还那么年轻,她的生命还有那么多种可能,又不是像她那时一样,走到了众叛亲离的末路,再无超脱的机会。
崔琤扶着床沿,身形有些摇晃地下了榻。
她轻声说道:“带我去看看。”
因是刚刚睡醒,崔琤的声音里还略有倦意,像喘症病人般带着些气音,但她的言辞极有力量,那神情竟是有些像崔皇后少年时。
翠微重重地点点头,与几名年轻侍女一起服侍她洗漱更衣。
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到了表姑娘的居处。
此事没有惊动太多人,她到时姑母正握住表姐的手不断地掉眼泪,父亲和兄长也陪在姑母的身边。
表姑娘的面色煞白,几乎铁青,连唇瓣也没有半分血色,从鼻腔中呼出的气已经如游丝般细微。
侍女小心地掰开她的嘴,将新煎好的药吹凉后灌进她的口中。
御医边继续为她把脉,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映。
还未等侍女将第二剂药喂进去,表姑娘突然醒了过来。
她剧烈地咳嗽着,好像肺里面卡着什么东西一般。
姑母激动地抱住她,边为她顺气边用帕子擦她脸上的冷汗。
她用衣袖掩住唇,再拿开时袖上已全是血迹,吐过血后她虚弱地倒在母亲的怀里,但好在是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清醒后她唤的第一个人就是母亲,“娘……”
表姑娘抱住母亲,声音沙哑,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姑母什么也没说只是哽咽着将她抱在怀里,良久后才安抚道:“娘在这儿呢。”
“好孩子,以后莫要再做傻事了……”她捧起女儿的脸,“娘可只有你了。”
崔琤心中触动,但下一瞬她的手就被兄长紧紧地拉住。
崔珏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害怕松开手她就会香消玉损一般。
御医和府医已经将表姑娘层层围住,父亲陪在姑母的身边,无人留意站在僻静处的兄妹俩。
她转过身看向他,“怎么了?哥哥。”
她兄长内敛清冷,鲜少会有情绪这般外露的时候。
“好好活着,令令。”崔珏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声音压得极低:“每次得知你出事或是发病,哥哥就像姑母方才那般一颗心都悬在了天上。”
崔琤点点头,抿紧了唇:“我答应哥哥,一定好好地活着。”
她踮起脚抱住兄长,眼眶有些微红。
前世她钻了牛角尖刻意疏远崔珏,他却还是那般关心自己。
家族利益固然重要,但在他的心里自己未必就是可有可无的。
她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出了那个在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哥哥,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听你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做了十分严重的错事,你还会原谅我吗?”
“自然。”崔珏温声道,“我永远都是令令的哥哥。”
他认真说道:“你若是做了错事,那一定也是因为兄长的疏漏,是我没能理解你的难处,还偏要你按照我的想法做事。”
“令令不要嫌我才是。”说罢崔珏也笑了。
崔琤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向兄长。
只有她自己知道,现今她心中最晦暗的那片角落也落满了阳光。
室内满是草药的气息,表姑娘苏醒后侍女将窗子撑开,清风越过窗台的花束吹了进来。
她应该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姑娘,才会想到用花把风镀上一层香气。
崔琤倚靠在窗边,听御医向表姑娘问询道:“您这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表姑娘支支吾吾地答道:“偶然得来的。”
表姐自己大概也没想到那药如此厉害,竟险些要了她的命。
毕竟是姑娘的私事,就是医官也不能强行逼问出答案,但是她房中的侍女定然是知晓的。
御医没再问询更多开了新的方子后便退了出来,崔琤也跟着父兄离开,给姑母和表姐一些独处的时间。
时候尚早,成国公索性叫他们兄妹二人一道过来用早膳。
好在事情是顺利解决了,若是表姐出事真是无法想象。
连府医都识不出来的毒定然不是寻常之物,她到底是怎么拿到的?
暖阁中热意盈盈,崔琤边咬着汤包边思索方才的事。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小碟汤包,然后就喝起了瓷盅里热腾腾的甜粥。
氤氲的白气让她的面容笼在一层烟雾中,灵秀的眉眼更是如细笔勾勒而出。
用完早膳后她独自走回院落,刚巧撞见了嫡姐和侍女在桥边谈话。
“她是疯了不成?”她拧着眉头,声音细柔,言语却带着些恶意。
嫡姐像是有些委屈:“平日里都好好的,偏偏要在我定亲宴这日做这事,又不是我负了她……”
侍女温声宽慰道:“姑娘,莫气莫气,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
嫡姐低头看向潺潺流动的溪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若是表哥有他半点魄力,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旁人。”她略带惆怅地说道,“这么些年,我为他吃了多少苦他是一点也没看进去。”
侍女有些惊恐地想要制住她,“姑娘,慎言。”
崔瑾摆了摆手,说道:“在府中说话还这么小心就太没趣了些。”
“他这次病得真是蹊跷,好些天都没离开过东宫,怕不是已经时日无多了。”她蹙起眉头,好像对太子十分关切一般。
她喃喃地说道:“你是没瞧见上次侍疾时他看我那个眼神,太阴毒了,简直是想要拉着我下地府似的。”
崔琤听了片刻确定嫡姐与表姑娘的事无关,才悄悄地绕到另一条小路离开。
她根本不想管嫡姐的事,等她出嫁以后她们就再无干系。
今生嫡姐虽未能如愿成为太子妃,但能嫁给心上人也算是圆满。
只是她有一点推测错了,太子没有魄力时才会顺从崔皇后的意思娶她。
他一旦清醒过来,便不会再愿意受母亲控制,也不愿再将精力都费在争权夺势上。
可储位哪有稳当的?即便贵为嫡长子自小深受恩宠,照样也要拼尽全力地与兄弟争抢。
崔琤睡了个回笼觉,李澹这几日在学调制香料,给她送了些果香,点上后助眠的效果极好。
她也不知他整日俗务缠身哪来的精力去学这些,只是想到他忙碌于香料间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就像个初识情爱的毛头小子,变着花样地引着她想起他。
二人成亲后,他大抵连侍女的活计都要抢了去。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认识了他很多年,有时候又觉得她是第一次认识他。
崔琤晃了晃脑袋,翻看起话本,决心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嫡姐的定亲宴开始前父亲又唤她过去了一回,进去后她才发觉院正竟然也在。
他温和地向她笑了一下,崔琤后知后觉地想起上次在东宫他也是这般。
那时她便模糊地猜想,他是不是李澹的人。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亦是郇王的党人,这一世太子疯得厉害,李澹的势力早早地就起来了。
院正看向瓷盘中的浅色碎末,轻声说道:“这药的确是宫中流出去的。”
崔祐之淡淡道:“兴许是误会。”
但他的神情却难得的凌厉了起来,竟有人会煞费苦心将毒送进崔府,这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听他们二人虚与委蛇,崔琤渐渐迷惑起来,父亲叫自己过来做什么?
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猜想,可那个猜想太过大胆,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崔氏作为太子的母家照理来说是没有第二种选择的,即便太子孱弱多病他们也只能竭力保全。
这个平衡因她与李澹的婚事而被打破,冥冥之中,天平开始倾斜。
崔琤的心跳怦然加速,她倏然发现自己从棋子变成了弈棋的人。
她的力量并不多么强大,但至少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
直到和院正一同离开暖阁后,她才不动声色地柔声问道:“多日未见,您可知殿下的身子现今如何?”
“自然还是那般。”他轻笑着说道,“昼夜不歇地做事,还是康健得吊诡,这几日夜里也不饮酒了,专注地摆弄香料到天明。”
崔琤愣了愣,她问的明明是太子,他却答非所问故意地说了李澹。
“我自然知道二哥康健。”她笑着说道,“您可知太子表哥如何?我听说他这几日都在病中,已经有些天没出过宫了。”
院正的神情微变,像是有些莫名的悲戚。
那样的表情崔琤很是熟悉,她下意识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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