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他温声说道:“当然,您也莫要太忧心了,殿下的身子也没那么孱弱。”
崔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太子既得了那方子至少性命无忧,真正难捱的是他的心病。
他心中积郁太深,已有些疯魔的征兆,也不知皇帝会怎么处理。
秋意渐深,年关之前的军政事务都不会少,他若再这样下去权势只会愈加容易被侵夺。
这些事与她有些关系,又没那么多的关系。
崔琤回去以后慢慢地又梳洗了一遍,铜镜中的她虽然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就像一朵曾经萎靡的花朵,在换了花土后重新焕发生机。
定亲宴设在正午,她没在房中消磨太久宴会便开始了。
这是崔琤第一次见到嫡姐的未来夫婿,他看起来有些文弱,瞧着就像是位书生,并不完全是她预想中的模样。
她只是好奇,这样的一个男子是怎么叫崔府的两位姑娘都心生惦念的?
他一来就率先拜见了成国公,他曾经是她父亲的高徒,再怎么说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不然父亲也不会想让他娶自己的侄女。
但他太贪心,竟和嫡小姐也有了私情。
父亲再好的脾气也不会容忍下去,只是碍于女儿执念才准许这门婚事,哪成想在订婚宴的前夜又引得表姑娘服毒自缢。
便是父亲先前再喜欢这个学生,现今也难说了。
崔琤今日胃口不错,在别处风潮暗涌时她只一心放在了吃食上。
下午时定亲宴就结束了,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总以为还会有事情发生没想到竟这样简单地就过去了。
重生后她常常觉得暗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护佑着她,她烦心的事便不会发生,她的愿望总能被轻易地实现。
这些事她又不好讲给别人,便向端宁公主稍提了一些。
端宁公主神情微动,却只是将她揽在了怀里:“这又什么不好?说明令令气运超然,有神灵在庇护。”
她总是这样,无论崔琤说什么她都会包容她、宽慰她。
桌案的棋子散落一地,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就是同胞的姐妹也没有这般亲密。
没说几句崔琤就被逗笑了,她柔声说道:“兴许是我太过忧虑了,才会这样想。”
“忧虑什么?”端宁公主撑着手肘看向她,和缓地说道:“我还活着一日,便不会有人敢动你半分。”
她有些微怔,旋即笑着说道:“姐姐说的是。”
两人的裙子堆在了一起,薄薄的云纱交织重叠,如远山般忽明忽灭。
崔琤垂着眸子凝视着不同颜色纱裙交叠晕染出的梦幻色彩,心中像被一勺一勺的糖汁灌满。
从行宫回来后端宁公主便出宫开了府,富丽堂皇的公主府比亲王的府邸还要奢华许多,开府以后两人相约也自由许多。
这一世她的命运改变了,端宁公主的命途也在悄然改变。
正在她思绪飘散时,端宁公主忽然说道:“令令身上好甜,像荔枝一样。”
崔琤的脸颊微红,她悄声说道:“是衣上的熏香罢了。”
“这香真是厉害,”端宁公主弯起眉眼,“初闻时只觉得甘甜,过了片刻又有些寒梅般的冷意。”
她的调侃很是隐晦,但崔琤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李澹惯用的香正是冷香,凛冽飘忽,像冬日里的寒梅般。
她没有否认,软声说道:“还是姐姐厉害,我先前都没有闻嗅出来。”
原先她还在想怎么和端宁公主解释与李澹议亲的事,没想到端宁公主却先来向她道贺了。
“二哥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坏人。”她温声说道。
“先前你一心喜欢他,我自然不愿让你伤心,便着意让你们相见相会。”她摸了摸崔琤的头发,“不是因为我想要向着二哥,因为我知晓你那时的确是心悦他的。”
她拾起落在二人裙上的棋子,“后来你不愿再与他牵扯,我便推想定是他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
“二哥阴狠,不择手段。”她的神情在倾斜的日光下有些微动,“但若是他将那些手段用在了你身上,他死不足惜。”
端宁公主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放进盒中,玉制的棋子在撞击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又不是朝廷选官,管什么非曲直、忠奸善恶?”她的面容明丽,像是沐浴在灿阳之下。“谁待你好,我便也待谁好,就是这样了。”
她牵过崔琤的手,轻声说道:“你的幸福和快乐才是最要紧的事,令令。”
两人的手指绞在一处,崔琤细细地看着她的面容,恍然间才发觉她们其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她们既是挚友,也是血浓于水的表姐妹。
“姐姐也要幸福,也要快乐。”她温声说道。
姑娘轻柔的嗓音落在公主府里,就像是一颗星子融进了银河中。
到八月防秋的军队从幽州迁转至朔方时,太子仍卧病东宫。
崔琤只偶尔听端宁公主和兄长说些他的近况,许多人都暗中推测他可能已经日薄西山。
她便知道尽管这一世他的身病可医,但他的心病却愈发无救。
朝中也是暗流汹涌,与南诏的战事已经开始,有人预计今年漠北的突厥也会大举南下,不久连坊间的歌谣亦传唱起将要到来的战火。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前世明眼人还没有这般多,难道是太子在暗中推动?
这样也好,朝中的准备更加周全,取胜的概率也会更大。
自从那日的事后他们许久都未再相见,在崔皇后生辰的晚宴上,崔琤才又见到了他。
太子清减了许多,整个人瘦得仿佛只余下骨骼,那情形直令她想起他前世薨逝时的模样。
他被困死在过去里,那个梦非但没让他活过来,反倒让他更快地走向了死。
但皇帝和皇后待他还是很亲近,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
明明是庆贺生辰皇后的喜宴,倒好像是为了证实太子恩宠仍在一般。
她没由来地想若是她没有和李澹议亲,以帝后二人对太子的疼爱程度,会不会直接将她纳做冲喜的太子妃?
他待她的执念那么深,那么疯魔。
夜风吹过,崔琤莫名生出一阵冷意来。
她朦胧地感觉到有一双视线在看向自己,他在无声息地跟她说:“过来,令令。”
崔琤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她这边后才悄悄地提着罗裙走至晦暗处。
她从侧边踏进廊道,还未站定就被打横抱入了暖阁里。
凛冽的冷香让她紧绷的心弦霎时放松了下来,他轻轻地将她抱到榻上。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前、眉心,崔琤一阵心悸握住了他的手:“别……”
李澹浅色的眼瞳中带着笑意,游走的金凤飘然飞过。
“怕什么?”他低声道,“又不是偷情。”
他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我是令令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君。”
崔琤轻笑一声,身子不住地后仰。
李澹旋即又将她抱进了怀里,两人的衣袖相贴,她的手镯刚好碰到他腰间的玉佩,他顺势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她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还没过门呢,便这样恣意起来了。”
“是在下的不是。”他这样说着,却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崔琤靠在他的肩头,阖上了眼眸。
前世她从不会在他身边这样,她总是努力做出贤淑温婉的样子。
再无论如何也不会恣意起来,更不可能将他当做靠枕就这样睡了过去。
但这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若那人是沟渠里的月光,他就是明媚的日光。
他虽是个太阳,却只为她闪耀。
李澹看出她的困倦和疲惫,轻轻地哄她入睡。
这个姿势就像抱孩子一般,崔琤的脚悬在半空,偶尔还会轻晃两下。
前世他没好好待她,也没好好待他们唯一的孩子。
那孩子恨他入骨,到她死时他才知道小太子对母亲的思念是怎样的深刻。
崔琤生来就有一股魔力,能叫身边所有人对被她吸引住,可那样好的她却偏偏倾慕上了他。
从此她再也不是那个恣意开朗的二姑娘了,她的棱角被生生地磨平,生命力也被消磨殆尽。
那十年里他也常想,她若是嫁给旁人该多好多么幸福。
她会受尽偏爱,会一生天真。
可在真正看见她与别的男子在一道时,那些念头全都化作了偏执的恶欲。
李澹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心房像被一只大掌死死地攥住,淋漓的血迹不断地往下流淌。
但他片刻也不忍将视线从崔琤的脸上移开,他克制地吻了下她的眼尾,脱下大氅后披在她的身上。
她的睡颜柔美,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单纯。
少女的手指垂落,刚刚好又碰到了他腰间的玉佩,李澹取下玉佩放进她的掌心里,然后又用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浅笑着轻声道:“是你的了,令令。”
正当崔琤的吐息愈加绵长时,暖阁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略显虚浮仓促的脚步声。
李澹蹙起眉头,他抬眼的一刹那门被猛地推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