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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说一句,起风了。

    “老师,我和阿莉安娜都约定好了。”伊莎贝尔哀求。

    “秋审十月二十日开始,你自己掂量。”

    伊莎贝尔至今还在修改她的文稿。从初稿到现在的二稿,历时一年多,终于到最后的精修阶段。巴沙特女士要求她投稿的这家杂志只收录学生作品,专业度有、认可度也有,一年只收两次稿,赶不上今年就只能等来年的五月份。如果想要在魔法史学方面做出一定成就,总归离不开研究和写作,伊莎贝尔还需要实践、她得攒稿酬让自己去各国实地考察,前路十分坎坷就对了。

    “这周日完稿。还剩两小节,我保证改完。”

    老女士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对不起!”

    伊莎贝尔跑了。

    她相信自己这周能准时改完,但还是下意识地感觉愧对老师。实际上,她早不像去年那么紧张,初稿一写完她就松了口气。先不论写得怎么样,毕竟她完成了一篇作品,从结果上来说已经胜利,后面的事情就尽人事听天命吧——比她优秀的学生多了去,她从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有优势,哪怕她每天的一半时间都用来学习魔法史。

    再者、同样是完成初稿那天,游戏系统通知:【温馨提示,玩家伊莎贝尔·卡特当前魔力值已达副本一可获最大值,支线任务已关闭,属性提升奖励已关闭。祝您游戏愉快。】

    所以,她的魔力值至今停在满值的二分之一处。

    仔细想想,就像为了考藤校而努力学习的学生,伊莎贝尔心中的藤校就是霍格沃茨。她绞尽脑汁地提升魔力值就是为了从哑炮变成巫师、为了亲眼去那儿看看。但这个目标暂且无法实现,心态便随之放松,不能说什么都无所谓,却也是没有特别要紧的,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伊莎贝尔摸到阿莉安娜头发上的红色枫叶,手心发烫。

    风筝在天际游泳,游去绿色的池塘,卡进一棵老橡树的枝干中。

    阿莉安娜往回收线,收到一半转不动轮轴,和树对抗着。

    这糟糕了。

    就算阿莉安娜在伊莎贝尔的头上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它。

    好吧、夸张了。但问题是,她又不能真的站她头上。

    两个人高高抬头,既看那葱郁的树冠,也看那一动不动的风筝。

    黑色的小伊莎自告奋勇,攀到树顶,迈着猫步靠近它,徒劳地挥挥爪子。

    “或许、我们需要梯子。”伊莎贝尔说。

    阿莉安娜皱着眉毛,身体内上涌的力量促使她朝着树干伸长手臂。她感觉这股力量温和而厚重,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里裹着被子酣然入睡般舒适。从没有人教她,但她下意识地微张五指,一道无形的风挥之欲出,将那只风筝往下刮了几厘米。

    风还在刮,伊莎贝尔惊讶地看着阿莉安娜。

    对方的神情认真而严肃。

    伊莎贝尔明显感知到,风逐渐变大。

    树叶沙沙作响。

    这情况持续了短短一分钟,风止云息,一切照旧。

    风筝高高挂着,仿佛坐在上面嘲笑她们束手无策。

    但伊莎贝尔高兴极了:“安娜,你刚才……那是魔法吗?”

    “我不知道。”小姑娘同样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又看看手背,翻来覆去地看它们,好像里面隐藏着惊天大秘密。她说:“我只是想让那只风筝下来,然后总感觉、我应该能让它下来。伊莎,刚刚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有风吗?我能召唤风了!”

    “太好了,坎德拉夫人会很开心的。”

    但两人的笑脸很快消失,彼时太阳仍未落山,在连绵起伏的山脊线徘徊不定。她们就近去木匠家借了梯子,等回来的时候,树枝间却空空荡荡,除了散乱的光斑再无其他。风筝在哪儿呢?阿莉安娜的快乐连同风筝一同销声匿迹了。

    ——别紧张。

    伊莎贝尔不会让她哭泣,她想到一个办法。

    她先送小姑娘回家吃晚餐,又独自来到镇中心。

    黄昏时分,街上的黑色人影斜斜长长,如同湖底的水藻相互交叉缠绕着,伊莎贝尔拨开软植,在酒馆门前的水流中停下脚步。这儿是镇上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大门左侧有一张大的公告板。哪家需要什么东西,写清楚时限、交付地点和赏金,直接把纸粘牢就妥。伊莎贝尔也贴上去寻物启事,只希望好心人能尽快帮忙、不然她们俩就得再做一只风筝。可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最值得纪念,新的未必比旧的好。

    伊莎贝尔正想着,忽然被一道温热的风席卷全身。

    在转寒的秋季,除非是待在烧好壁火的室内,否则很难遇到这样的温度。伊莎贝尔感觉背后氲出一层薄汗,上衣在肩胛骨的凹陷中融化成浆。她向右看,眼前昏暗了。右边的人投来一片阴影,对方身上飘来泥土和青草的芬香、被风裹挟着渗进她的鼻腔,像是一锅粥经过熬煮而散发出不带任何修饰的、本质的香味。

    那是个高瘦的男孩儿、皮肤抹了几层蜜色的太阳光。

    他一边扫视公告板,一边把帽子卸下来,黑色的头发仿佛还沾着晨露。那头发又乱又蜷,伊莎贝尔不禁想起某个邻居家里的卷毛狗,见了人就吐着舌头迎上来、傻乎乎的。但这个联想太微妙,她止住自己即将发散的思维。而他却像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扭头、两双眼睛对上了。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紧接着、这双雨雾般的眼睛被遮住了。

    男孩儿戴上帽子,又压低帽檐,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脚尖。

    伊莎贝尔似乎才回过神来,同时转头正对公告板。

    “你……”

    伊莎贝尔看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和自己说话。

    男孩儿直视了她两秒,又垂下眼睫:“这儿。”

    他指了指公告板,展现出手中的东西,说了一个词语。

    他每次只往外蹦一个单词,但伊莎贝尔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手里是一只风筝,他说:“风筝。”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否有人、丢了风筝吗?

    “我想,这是我的风筝。”伊莎贝尔问,“你把它取下来了吗?”

    如果是爬树好手的话,那棵树的高度远算不上无法完成的挑战。

    不过这男孩儿去的时机赶巧,他刚到那儿、俩姑娘便走了。

    听见伊莎贝尔的声音,他却把风筝猛地推进她怀里,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伊莎贝尔被他的力气撞了下,怔怔地看他远离好几米,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道歉。她从行人们的肩膀之间穿过,听见嘈杂的交谈声,闻见混杂着皮革、香水和啤酒味的空气,头昏脑涨地锁定着他的影子进入酒馆。

    桌面上滑出一道直线形的余晖。

    香烟呛得伊莎贝尔捏住鼻子,她左右来回看,试图找到那个男孩儿。

    “先生,里面不准吸烟。您要实在是馋得紧,去后院过完瘾再进来。”卡特夫人抱臂提醒那桌客人,话挺客气、但语气可不容置疑。她正做好和对方扯皮的准备,却看见自己的女儿拄在大堂中央、怀揣一只风筝,话也不接,大叫:“伊莎——!”

    这喊声洪亮,伊莎贝尔走上前去:“妈妈。”

    “你怎么来了?”卡特夫人变了表情,“难道是家里出了事儿?”

    “家里一切都好。我是……”

    “那来得正好。”卡特夫人打断她,“带这位去后院瞧瞧吧,我看他急得找个地方‘寻乐子’呢!”这语义不明的话惹得桌边人哄笑,那位抽烟的先生也自嘲地笑,站起来、对伊莎贝尔说:“走吧,姑娘。今天你就是我的向导。”

    以前,酒馆生意忙不过来时,伊莎贝尔会来给妈妈搭把手,对所有事务都非常熟悉,包括点餐、送餐、打扫卫生、结账等等。她来吃喝也不需要付钱,无论点什么、账全算老板头上。在邓布利多一家搬来之前,她的生日都是与酒馆里的大伙儿一起过的。对她而言,这里就是第二个家。不过,自从开始炼制魔药,倒很久不曾来过。

    伊莎贝尔把风筝放好,应下这份差事。

    同时,她又在心底遗憾自己与男孩儿错过了。

    “先生,就是这儿。”

    领着人走过门的那一刻,她看见院里立着一只毛发淌水的羊。然后是,所谓缘分——她所寻找的人在蹲下身子给羊清理毛发,注意到有人过来,抬头望了一眼。那浅灰色的瞳孔好似沉入大海的珍珠,在天光的映衬下拂去灰尘烁了一瞬,继而滚落回灰暗。他的头发过长,似乎是有些碍事了,伊莎贝尔不自觉地想。

    她走近对方,说:“谢谢你找到了我的风筝。”

    男孩的头低得更低,发出个单音节的“嗯”。

    他手上的动作停都不停,把羊照顾得服服帖帖、蹄子也不挪一下。

    伊莎贝尔稍微走远,等他干完活站了起来,才重新过去。

    她伸出手来:“你好,我叫伊莎贝尔·卡特。”

    男孩儿正要和她握手,陡然又把手缩回去。他的手又湿又凉,而且不太干净、手心还沾着羊毛。而女孩儿的手看起来就像一团棉花,洁白又柔软,所以他畏惧了、下意识地想攥住衣角。但他不由得睁大眼睛,睫毛颤动着。因为对方毫不在意地、主动握住了他想要逃跑的手——她的手和他想象中一样温暖。

    伊莎贝尔笑吟吟地:“你叫什么名字?”

    “亚、亚……”他的嘴唇抖个不停,“亚历克……”

    “阿列克?”伊莎贝尔说,“请让我请你喝一杯果汁吧,再次感谢你找到我的风筝。”准确来说,应该是酒馆老板请他们两个一人喝一杯。主要是这女孩儿担心对方又走了、他走路特别快,她都追不上,得尽快用某种方式报答他。

    阿列克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这时,伊莎贝尔注意到他额前的发变成一绺一绺的,便掏出手帕。

    “你流了很多汗,还好吗?”

    男孩儿看见她递过手帕,甚至往后躲了一步。伊莎贝尔只好说:“没关系,请你用吧。”这才顺利地将手帕放进他手里。可阿列克呢、攥着手帕,看起来就像不知道这一小块薄布有何功用的稻草人。伊莎贝尔简直哭笑不得,她觉得对方笨拙得可爱、像孤儿院里一个名叫伊莱恩的孩子,见人就红脸——可他明明比他大了好几岁来着。

    “我、我……”阿列克又产生说话的冲动,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个头,又被一道愤怒的声音挫败:“亚历克斯,你这懒鬼!”听见这粗气的话,他的骨头猛地咯哒咯哒地互相撞击。

    后院又弥漫起刺鼻的酒味,盖过烟熏味的风头。

    那是个满脸枣红的矮个男人,大把胡须像雪般堆叠起来。

    他咬字含糊不清:“该死的懒虫!你下午去哪儿偷懒了?!你——”

    阿列克闭上眼睛,那只大手过来了。

    “老先生,别气坏身体。”客人吐着烟圈劝道。

    于是那只手便没有去向男孩儿的脸,而是啪的一声打在他后背。

    老头儿恶狠狠地:“滚回去!你想让我的羊饿死吗?”

    阿列克抱起地上的小羊往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伊莎贝尔。

    此时此刻,那浅灰色的瞳孔里才真正地积起雨雾。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伊莎贝尔朝他挥挥手,嘴型无声:“再见。”

    她看着男孩儿前往落日尽头,有如黑色水鸟的剪影、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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