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麂并未察觉到祺穆的异常,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我们明日就要出宫了,殿下有了王妃,府里也会有许多下人,可是倘若日后殿下遇到什么难事,奴婢希望殿下念在我们一起生活十多年的份上,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希望能为殿下宽宽心。”

    祺穆合上双眸,他早已不再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出来的人,他曾经表达的那么热烈又有什么用?在被抛弃的时候反而更像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祺穆只是自己心思百转千回,她是怎么想他的?什么叫“念在一起生活十多年的份上”?除了“十年”这个数字和主仆情分之外,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吗?

    他也明白,相对于小麂对他明目张胆的关心,他确实显得淡漠了些,半晌,他说:“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久,你还是不要去郡王府了,你若不想嫁人,我便在江南给你置个宅子。”

    “为何?”

    祺穆沉默不语,不知该找个什么理由。

    小麂眼眶湿润:“奴婢确实不爱读书,还有些唠叨,殿下不得不和奴婢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殿下是不是早已厌烦奴婢,想打发了奴婢了?”

    “你胡说什么!”祺穆话语间有些愠怒,自入残珏院开始他从未发过怒,对于一切冷遇都是坦然接受,“我何时厌烦过你?我想”

    “想什么?”

    祺穆揉揉眉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忍住了:“日后不许再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倘若你愿意,日后无需再以奴婢自居。”

    “奴婢是婢子,自然要以奴婢自居,殿下尚未立稳脚跟,倘若奴婢就这么走了,娘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奴婢的。”

    祺穆心中百般滋味翻腾,“娘娘,娘娘,只有娘娘”!他强忍着即将爆发出的质问,沉默着不再说话。

    “娘娘费尽心思留下奴婢,就是为了让奴婢照顾殿下,殿下在宫外并无熟识之人,奴婢自作多情的以为,殿下一时半刻应该是离不开奴婢的,待到日后殿下子嗣繁盛,居以泰山之安时,也就用不着奴婢了,那时奴婢再”

    祺穆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心中压抑的情感冲的他耳根通红:“你要怎么着?”

    祺穆身侧的拳头攥的骨节发白,青筋暴起,又怕吓着小麂,极力隐忍,声音压的低沉:“倘若你的使命只是遵循母妃遗命照顾我,那你已经完成了,你把我照顾的很好,如今我要大婚了,你也不必等着日后,明日出了宫门你也不必去郡王府,想做什么就去吧,不必与我交代什么,也不必与母妃交代什么,这些年到底是我连累你了。”

    祺穆预料到小麂后面要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甚至不听完小麂的话就发了火,这是他第一次对小麂说重话。

    小麂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殿下真的不想要奴婢了吗?”

    祺穆看着心上人在自己跟前哭的梨花带雨,还是被自己吓得,他的心揪的发疼,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说了一句:“我没有。”

    小麂呜咽着说:“殿下那么凶。”

    祺穆被小麂的骄泣哭的心都软了,他松了拳头,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怒火中出来,知道自己适才说的话确实重了,他半垂首,喃喃的说:“我不该凶你,适才我说的话全不做数,你不能什么都不交代就走,你得和我去郡王府,我答应给你的一千两银子在郡王府呢。”

    小麂抬袖抹了泪,祺穆不想说出口的话她明白,她就代祺穆说了:“殿下什么都不肯说,可是奴婢明白,殿下是怕日后有危险,奴婢不怕,日后不论是生是死,奴婢都愿意陪着殿下。”

    祺穆语气坚定:“不,只能活着,我们不能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过。”如若就这么死了,他一定是一个厉鬼,千年都难以化解怨气的厉鬼。

    半晌,小麂的抽泣渐渐停了才忽然想起来:“喜服今日送来了,殿下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你早些休息吧!”

    “也是,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殿下可有的忙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宫里师傅做的喜服定不会有差错。”

    翌日清晨。

    迎亲的队伍早早候在残珏院门口,小麂为祺穆梳头,看着祺穆面色阴沉,便道:“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得笑!”

    祺穆不敢多看小麂,把眼睛瞥向一旁。

    小麂看着特意打扮过的祺穆:“殿下生的这么好看,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倘若往常听到小麂说这些话,祺穆定是很开心,可今日却像一根刺,让他如鲠在喉。

    梳完头小麂为祺穆更衣,虽无过分奢华,却也是明媚的绛红大袖锦袍,黑边金线,腰间一个鸳鸯绦,穿在高挑秀雅的身上正合身。

    小麂规矩到位,从清早见祺穆第一眼便明媚的笑:“殿下穿这身衣服真好看!”小麂毫不避讳的细细端详着祺穆。

    祺穆不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为自己更衣的小麂,闭上双眸,今日的一切都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刺向他,让他无处可躲。

    “殿下今日没用早膳,一会儿到了王府定要抽空用一些,饿一天可不行。”

    祺穆不语。

    “嬷嬷教的礼节殿下都记住了吧,先是催妆,踢轿门,新娘跨火盆,殿下若是忘了就听着礼生的,他说什么殿下就做什么,不要急。”

    祺穆不语。

    小麂为祺穆穿戴好,又围着他转了两圈,这才放心:“吉时快到了,殿下赶紧出门吧,别误了时辰!”

    祺穆转身出门,未看小麂一眼,未说一句话,小麂在祺穆身后行礼恭贺道:“奴婢祝殿下与王妃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祺穆有些几近崩溃的心疼,他径直出了院门,一路未回头,也未再看一眼残珏院里的一切,不是不留恋,而是太留恋,包括身后的那个人,曾经奢望过给她的,如今却不得不给了别人。

    是那一刀刀的刺痛,勉强撑持着他不死。

    祺穆一身红衣翻身上马,他心里的疼谁也体会不到,只能自己熬,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熬多久。

    小麂紧跟在迎亲的队伍中,迎亲的队伍很短,在宫内也未吹吹打打,只是走到皇上的寝宫外停了下来,祺穆下马在寝宫外跪拜,皇上未见他,只有一个公公出了殿门,站在高高的玉阶上道了一句:“宣王心意朕已知晓,望宣王与王妃日后相濡以沫休戚与共,朕政务缠身,便不亲行了!”

    跪在祺穆身后的小麂心下剧烈一颤,不用抬头也知道玉阶上的人是张全,犹豫片刻,她将头扎的更低。心里的歉疚如翻江倒海,强烈的负罪感又压上心头,眼角滑落一滴泪落在青石板上。

    张全宣完旨意转身回殿,蓦地驻足,又回身朝宣王一行重新扫视,这些人是他从未见过,也见不着的,虽然又特意看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认出离的很远,又刻意埋着头的小麂。

    行礼后祺穆上马继续朝宫外走去。

    祺穆的手一路紧紧的攥着,指甲嵌进了肉里,心中血流成河,疼的已经不能更疼,可是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他承不承认,这都是他的大婚,皇上赐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生一次的大婚。

    祺穆回头看了一眼夹杂在迎亲队伍中的小麂,正巧看到小麂拭泪,祺穆心下一惊一喜,身子微动,刚想下马,理智又把他稳稳拉回马上。

    他无力与皇上抗衡,将他关回残珏院不过是再下一道旨意的事,千般想法万般滋味涌在心头,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对于如今的无可奈何,他心里怎么能没有恨,满腔的恨意都要把他撕裂了。

    他若非生在皇家,若非身负血仇,他若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浪荡公子,又何须这般隐忍,他的大婚,一生一次的大婚定要娶自己想娶之人。

    可是如今他的大婚已经在去迎娶他人的路上了,他只能求来世,来世不要再生在帝王家,来世就做一颗树,一颗开满花的树,亭亭如盖,长在你每日经过的路上,当你从树下经过,我便用力抖落这攒了一年,开满一树的鲜花,给你片刻的惊喜和浪漫,你定会驻足抬头看看我,再低头看看花,那一地的花瓣就是我对你深藏已久的爱慕,倘若你愿意捡起几片花瓣带我回家,那我定会开心的不知所以,来年,再加倍努力的开花。

    小麂未敢有过奢望和越矩的心思,现在除了对张全的歉疚之外便只有欣喜了。

    这么多年了,小麂是第一次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走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即使在夜里她也未敢走上宫道,她的欣喜没人能明白,看着恢宏的宫殿,隔了太久没见过了,上次应是十年前陪容妃来,走在比残珏院还宽的宫道上,一切对她来说似乎是那么新鲜又熟悉。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的喜悦瞬间在心间炸开,就像在心里放了一个巨大的烟花,脸上的笑意歇不下来,以后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了。

    出了宫门便有人带着小麂去了郡王府,未婚年轻女子不能去迎亲,祺穆一行去了苏府迎亲。

    苏禾是苏青的小女儿,知书达理,识大体,在家中也很受宠,其实苏青并不愿让苏禾嫁于祺穆,虽然是皇家,但是不受宠,又是罪妃之后,就不如草芥,他也从未起过让子女攀龙附凤的心思,比起帝王将相,他更愿意让女儿嫁于一乡野莽夫,有他的帮扶,日子也不会太难过,闲云野鹤一生多好。

    皇家的腥风血雨远比战场可怕的多,甚至丢掉性命都可能不知是何故,可也正因为是皇家,让他这个五品小官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忍痛将女儿嫁于祺穆。

    小麂先行到了郡王府,五进的院落看的她眼花缭乱,虽不比皇宫恢宏,但这是她的家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在王府四处乱窜,跑的满头大汗依然不亦乐乎,世上所有的快乐加在一起都不及她快乐的一半,跑累了便直接躺在草地上,什么都不顾忌,依然看着蓝天傻笑。

    下人们一边忙碌着祺穆的大婚,一边疑惑的看着小麂,不明白她究竟在开心什么?难道是因为殿下娶妻吗?也不至于如此吧!

    终于,院里的下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看着小麂如此,也不由的跟着笑了起来。

    没多久,祺穆带着王妃入了王府大门,按照礼生的礼程进了正堂拜堂,祺穆面色如土,像一具行尸走肉,大堂的两侧站了许多观礼的人,祺穆和王妃各拿绣球一端的锦缎,祺穆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经过繁冗的礼节,随着礼生一声礼成,观礼的人大声喝彩,总算有热闹的样子了。

    祺穆总觉着其中一个声音格外刺耳,偏头看到了那个人,满头大汗,甚至蹦起来叫好,祺穆以为不能再疼的心又被刺了一刀,疼的快要窒息。

    其实小麂的声音不过是淹没在众人声音中的一个而已,任谁都不会在意,只不过是祺穆自己觉着刺耳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过的,他以为他疼了十年,不论再有什么样的疼他都能熬得住,可是今日他才发现,他熬不住,他快熬不住了,他自私的想拉上一个人同他一起熬一熬,两个人一起熬会不会好一些,他忽然想去告诉小麂,他好疼,疼的想死。

    他想抱着小麂杀出一条血路。

    新娘子送入洞房后祺穆留下来招呼客人,贺喜的人并不多,左不过是苏青几个不错的幕僚来撑撑场面,不至于让爱女的大婚太凄凉,也不过些五品或者更低官职的人,祺穆得体的招待。

    祺穆生平第一次吃酒,觥筹交错间虽饮的不多却也醉眼朦胧,朝着那唯一熟悉的身影走去,小麂正吃得酣畅,祺穆忽然站到她身旁:“怎么一头的汗。”

    “奴婢刚刚又在王府转了一圈。”小麂抬头望着祺穆嘿嘿一笑,又低头继续吃。

    “太晚了,别吃太多,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不必贪这一时,以后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多谢殿下。”

    “夜里凉,莫要在外面久坐,早些回去歇着。”

    “奴婢知道了,殿下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奴婢再吃两口就回去。”

    祺穆望着小麂,带着些醉意伸出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看来醉的还是不够,只好转身离开,送走为数不多的宾客后才晕晕乎乎去了洞房。

    床上摆着小麂绣的鸳鸯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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