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周遭寂寂,幽深的苍穹被一张巨大的幕帐遮盖,黯黯无光。
街道上车轮辘辘作响,马不停蹄地奔向骠骑都督白顶天府邸的后门,接着从马车走下一个少年,披着黑色斗篷将全身笼罩的丝毫不露。
“大人,有客人到访。”白府管家突然禀报。
白顶天纳闷这么晚了,谁还来拜访自己?
“白将军别来无恙吧。”浅薄的唇角优雅地挽出浑圆的弧度,奕承伸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俊朗如玉的脸廓。
“原来是四皇子,老夫失礼了。”他赶紧作揖,并令所有的人都退下。
奕承连忙扶起他,“白将军,不必行礼。”
“四皇子,这么晚来找老夫,不会是来赏花弄月的吧。”凭着在官场上驰骋多年的经验来说,今晚一定不是简单的拜访。
他微挑着浓墨的眉,微微一笑,“既然白将军如此直接,奕承也不拐弯抹角了。如今朝中的局势,想必白将军也是知道一二的,一方是以丞相为首的老臣,一方是以相国为首的虞氏。”
赧然的白顶天捋了捋胡子,“四皇子今夜来访,难道是与老夫准备彻夜把谈国事?可惜老夫久经沙场,只懂带兵打仗,早已不问朝中琐事了。”
“可奕承记得母妃在时,白将军常常在朝堂上处处维护我与母妃。”
“那都过事了。”他长叹一口气,望着窗棂外面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星光,“夜深了,四皇子还是早早回宫吧。”
奕承眯起星眸,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寒意,这个老家伙想明哲保身?他冷哼一声,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白将军,可曾记得这个?”
他转身望去,长满褶皱的眼角皆是诧异,“无影令。”
暗影,一个隐藏在九州之内的神秘组织,专门以收集情报为主,但凡成为暗影的人,誓死效忠无影令的执掌者。
而无影令的上任执掌,便是公子奕承的母妃——折芳公主!
“原来白将军还未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九州之内,无影不入。”
白顶天立即低首作揖,“属下愿听主上差遣。”
“好。”面无表情的奕承直直地盯着他,“我公子奕承以暗影主人的身份宣誓,他日你助我登上至尊之位,我便许下白离希后宫之位。”
僵住的白顶天连忙叩拜,“属下定当为主上效犬马之劳。”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对四皇子的那些心思,自己早已熟稔,今晚有了这个誓言,他白顶天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渐渐地,夜色越来越深。
空旷的街道上,薄雾茫茫里传来骨碌碌的车轮声,奕承坐在马车内,双目微闭,神情淡薄从容。
身边的樊齐很担心今晚谒见白将军后,所谈之事会不胫而走,“公子,今晚去将军府,这一招是不是走的太险了。”
他微微睁开眼睫,唇畔噙起一抹优美的弧线。“樊齐,你要记得成大事者,必定要铤而走险。”因为他知道白顶天帮他,就是帮他的女儿白离希。
更何况,母妃在世时,就定下了他与白离希的婚配!
这次许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樊齐望着眼前这个少年,总怀揣着与年龄不符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几日后。
阴郁黯然的天空似美人惆怅的脸,朵朵乌云如黛,卷着浓密的雨帘倾轧袭来,朝堂内姬襄手抚额头,眉头紧锁,气氛格外压抑。
工部尚书郝问之手执笏板,作揖道,“大王,近日西山连降暴雨,皇陵多处受损严重,臣奏请大王尽快派人前去修缮。”
户部侍郎齐光也上书道,“臣有本启奏,城南渭口决堤,流民日益拥进都城,望大王尽快批复。”
“城南堤坝不是太子亲自督造的吗?怎么赶上这几日暴雨,就不堪一击了?”宰相齐正老成持重地站了出来,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太子子健。
御史大夫冯衡哀叹一声,“宰相大人,城南堤坝确实是太子亲自督造的,可谁知,底下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偷工减料,现在人已经被关进大牢了,正等大王处置呢。”
“偷工减料?怕是找几个替罪羊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御史大人,心知肚明。”
紧接着,两位大臣在朝堂间你来我往,喋喋不休地争论着。
心烦意乱的姬襄拍了拍桌案,“好了,都给寡人退下。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健连忙与自己的岳丈冯衡交换了一个眼神,胆怯怯地跪下,“父王,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督查不力,请父王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愿意将功补过。”
“大王”
姬襄摆摆手制止齐正,“既然太子自知督查不力,那寡人命你十日之内,将城南百姓安置好。”
“儿臣遵旨。”
“大王,那皇陵修缮之事”工部尚书郝问之再次上谏。
姬襄瞟了瞟骠骑都督白顶天,“白将军,你有何看法?”
“大王,如今太子殿下要忙于城南堤坝之事,但皇陵修缮也刻不容缓,臣力荐不如由其他皇子来负责。”
“言之有理,那让谁来监督呢?”
“臣觉得四皇子公子奕承合适。”他微仰着脸,语气异常笃定。
眸光深邃的姬襄精芒一现,脸色变得晦暗不明,“奕承?!嗯是该出来历练历练了,那修葺皇陵之事就由四皇子奕承来负责吧。”
“诺。”
话罢,朝中大臣们都面面相觑。
一旁的子健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白顶天,温润的神情下那掩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突。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卫寿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如初,奕承心底的重担终于放下了。
“四皇兄——”
这日,空旷的回廊里奕承正捧着沉厚的账册,前往西山皇陵督查工程进度,却听到身后明媚清爽的声音,回头望去竟是赤月!
她疾快地来到他的跟前,羞涩的双颊绯红如霞,“四皇兄,这是去哪呀?”
奕承又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哦,近日西山皇陵被大水损坏的严重,父王命我前去督查。”他翻了翻手中陈旧的账册。
西山皇陵?那地方偏僻荒凉,父王怎么会让四皇兄前去?“正好,赤月今日也闲来无事,可否与四皇兄一同前去?”
“赤月妹妹乃天之娇女,身子矜贵,西山皇陵地处偏僻,且路途遥远,要是伤着碰着妹妹,那可就麻烦了。”他轻描淡写的神情略带着丝丝疏离,使人无法亲近。
“怎么会呢?”
“时候不早了,皇兄得先行一步了。”
“四皇兄”
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失落郁结的赤月僵在原地,过了好久,她回到了承华殿,孟夫人见她失魂落魄地趴在案边,闷闷不乐。“怎么了?我们高高在上的赤月公主,是谁惹你不快了?”
“母妃,你说怎么做,才能让人喜欢呢?”
孟夫人温柔地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是荆周的公主,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喜欢的。”
“可是”
咳咳——
满脸惊愕的赤月疑惑地蹙起眉头,“母妃,你怎么啦?”
“没事。”面色苍白的她赶紧用衣袖掩口咳嗽,不让人看出端倪。
旁侧的女婢实在忍不住多了一嘴,“公主,夫人其实病得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不愿找御医来看看,你快劝劝夫人吧”
“住口。”
婢女瑟瑟地低首,不敢再言语。
赤月见母妃病得如此严重,直盯着那个婢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公主恕你无罪。”
那个婢女立即跪着,声泪俱下,“回公主,前些阵子大王为了边塞之事,夜不能寐,夫人知道后,就每天亲自采集露水,为大王烹茶,不料染上了风寒”
“就没有宣御医,前来瞧瞧吗?”
“宣了,可夫人不让看,说是怕你和大王担心。”
非常担忧的赤月心疼地望着孟夫人,“母妃。”
“赤月,我真的没事”孟烟秀美的脸憔悴的像个布满裂痕的瓷瓶,只要轻轻一碰,它便碎裂成渣。突然纠痛的胸口痛得她紧揪着衣裳,一股热流自喉咙内喷薄而出,猩红的血液喷洒在干净的衣袖上,殷红如莲。
血?是血!
“母妃……”赤月吓得手指一哆嗦,难以置信母妃竟病得如此严重,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她立即对殿内的宫婢大喊道,“你们还站着干嘛,快去请御医,还有父王。”
“诺。”宫婢们齐刷刷地鱼贯而出。
“赤月不哭,母妃这病恐怕早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一切怪不得他人,都是我忌医讳药所致。”她努力地艰难地想要拭去赤月脸上滚烫的泪水,却无法触及,“其实,进宫这么多年,母妃没有一天不是小心翼翼的,恐有留人话柄,但这次,母妃终于不必再小心了,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母妃,不要”
“可母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我不在了,你在这宫里该如何处之呐?”
“母妃,你别说了。”
“赤月,你答应母妃,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吗?”须臾间,胸口的剧痛绞如刀割,一口刺眼的鲜血吐在她的衣领处,微凉的手指渐渐地从赤月的手中滑落,变得冰冷,刺骨。
“母妃——”
此时承华殿的门口,焦急的姬襄正要迈进来,却为时已晚,他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轻声嗫嚅,“烟儿。”孟夫人本是一位渔家女,名为孟烟,在一次意外落湖后,是她救了受伤的姬襄,姬襄见她姿容姣好又孤苦伶仃的,便将她带回了宫里,纳为夫人。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姬襄僵硬的犹如槁木,径直地走到床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上皆是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瞬间他紧抓住赤月的衣领,犀利的眼神尖锐如一道利剑,声色俱厉道。“你是怎么照顾你母妃的?”
“父王,我”
他想要掌掴赤月,却见她吓得面色惨白,双眼通红,渐渐地他放下了她,“出去,都给寡人出去。”
瘫在地上的赤月本想安慰自己的父王,就在刚才,他疯狂的举动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王,是那么的可怕,恐怖,甚至遥远她不敢再靠近他,便退出了殿内。
神色哀伤的姬襄缓缓地撩起垂落的帷幔,望着床榻上纹丝不动的孟烟,微阖着眼,似乎在沉睡,在一个漫长的梦里沉睡,那里没有痛楚,没有哀伤,只有平淡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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