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月光溶溶。

    面色惆怅的赤月独坐在空旷的回廊里,低头望着浓密垂落的紫藤花如瀑倾泻,开得烂漫飞扬,使人看了不禁忧伤。自从母妃过世后,父王就再也没有看望过自己了。

    “公主,奴才总算找到你了,你快劝劝大王吧。”大王的近身老奴通子急忙忙地跑过来。

    “怎么了?”

    “自从夫人过世后,大王总喝得酩酊大醉的,今夜也是。”

    父王喝醉了?想必是为母妃之死而伤心,担忧的她随着通子一并来到朝阳殿,推门而入,就看到一个浑身乱糟糟的人捏着酒杯,醉醺醺的趴在桌案。

    “来人,再给寡人拿一壶来。”蓬头垢面的姬襄摇晃着空空的酒壶,发现早已没酒,命人再端来一壶。满屋浓郁的酒香到处弥漫着,让赤月有点不适,但她还是按住了父王倒酒的手,“父王,你别喝了,虽然母妃离开了,但你还有赤月啊!”

    “赤月?”他涣散的眼微微睁开,深深地盯了她一眼,“什么赤月?你不是,你不是”

    “什么不是?父王,我是你最宠爱的女儿,赤月啊!”

    “我的女儿?赤月?”意识逐渐模糊的他眉头紧蹙,试图在回想些什么,突然怒吼,“你不是,寡人和烟儿的女儿一出生就夭折了,你不是,你不是”

    “父王,你在说什么呀?”

    慢慢地,醉醺醺的他趴在桌案上陷入昏睡中,嘴里细细地嚅嗫着,“你是寡人从掖幽庭抱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寡人的女儿呢。”

    顿时,赤月的脑中轰隆一声,僵硬了片刻,“父王,你胡说的对不对?”我是荆周公主,不是掖幽庭卑贱的奴隶,不是,绝对不是!

    母妃是爱我的,父王也是爱我的,我是荆周最得宠的赤月公主。

    “父王,你说的话,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望着昏昏欲睡的父王,赤月悲凉一笑,离开了朝阳殿,游走在黑暗而幽长的宫道里,两边的宫灯昏黄黯淡,将她孱弱的身影拉的颀长,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踽踽独行。

    不久后,赤月并非真公主这个秘密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王宫,就连宫女们都在背后评头品足,议论纷纷,气得银儿直跺脚。“公主,她们实在太过分了。”

    不以为意的赤月骄傲地抬起头,“甭理她们,即使母妃不在,我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银儿连连点头。

    “甭理会谁啊?”远处悠闲的九梦悄然走来,侧目而视,“你是公主吗?”

    赤月回头见来者不善,细想到自己如今的尴尬处境,还是不要和她逞口舌之快,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方为上策。

    “怎么见到我就走了?”

    紧接着,九梦身后的宫婢拦住了赤月的去路,“你这是何意?”

    得意的她捋了捋自己鬓角的头发,慢悠悠地开口,“掖幽庭的弃婴,卑微的贱奴”

    “九梦——”顿时她豁然开朗,“哦,原来那些流言蜚语,是你在我的身边安插了眼线?”

    “对。”

    “你”想着近日那些奴才个个看她的眼神带着轻蔑与鄙夷,恼羞成怒的赤月向前就要去撕九梦的嘴,旁边的宫婢们连忙拦住她,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九梦旋即下令,“给我按住她,想撕我的嘴?哼,给我掌嘴,掌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

    “诺。”

    几个奴婢接到命令后,利索地拎起袖口,牢牢地按住赤月,挣扎的她怒斥道,“放开我,你们好大胆子,我可是父王最宠爱的赤月公主。”

    一时间奴婢们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下手。

    九梦冷笑了一声,“以前你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给我打。”

    “诺。”接着一个奴婢抬起手腕,狠狠地掌掴在赤月瓷白的脸上,望着她惨兮兮的模样,九梦的心底格外畅快,站了许久才肯离去。

    啪啪啪——

    半饷后,嘴唇猩红肿胀的赤月这才彻底明白,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而这一幕,早已被凉亭里的俊逸少年目睹到,“樊齐,你去看看。”

    “诺。”

    神色冷肃的樊齐走了过来,大声呵斥,“你们在作何?四皇子在此,要是打扰了四皇子看书的雅兴,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不退下。”

    “诺诺诺。”

    几名奴婢见势不妙,一溜烟都跑了。

    接着,神情凉薄的奕承放下手中的书卷,轻步踏来,淡漠地瞟了跪在地上的赤月,“你怎么样?”

    愣住的她嘴唇僵硬地扯出一丝苦涩,“我能怎样?是从一个人人敬畏的公主,变成一个贱奴的滋味吗?”

    “然后呢?”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母妃走了,连父爱也一并带走了,然后,什么都没了。”悲恸欲绝的她难以置信,原来自己不过就是父王手中的一颗棋,用来讨母亲欢心的棋。

    他薄唇讥讽地冷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等别人给予,从不自己争取。”

    “争取?我还有资格去争取吗?”看看自己现在落魄的模样,哪还有与人较量的资格,“你和我,终究不一样!”

    她嘴角猩红的血渍如殷殷梅花格外的刺眼,仿佛在她的身上,奕承依稀间看到了自己当年落魄的影子,同样是母妃亡故,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当时的自己就和她一样是那么的无助,落寞,与不甘。他深邃的星眸如死海般幽暗空冥,仿佛无尽的忧伤滚滚而来,慢慢地他隐藏起眼底的哀伤与凄惘,轻悠悠地说道,“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从前有一只毛毛虫,它生活在一个温暖舒适的茧里,不知岁月,不知春秋,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它的眼前出现了一只蝴蝶,翩翩起舞。它问蝴蝶,我如何才能像你那样自由自在的,蝴蝶告诉它只要挣破层层的束缚,褪去厚重的茧衣,就能改头换面,获得新生。”

    “破茧,成蝶”

    “没错。”

    赤月抬眸紧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淡淡的声音如清风拂过绿野,温柔的眉眼如天边熠熠生辉的皓月,他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却让人捉摸不透。“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被帝王家抛弃的人。”

    话音落下,他微微一笑,伸出纤细如葱的手指,呆滞的赤月望了望那只洁净的手,不假思索地放在上面,那是一只微凉,却有力量的手。

    这一刻,她的心温暖而坚定。

    渐渐地,夕阳的余晖罩在他们的身上,任时光荏苒,光与影不断地变换,他们的世界开始交织,重叠,密不可分。

    次日饷午,神态威严的姬襄看完奏折后,朗然大笑,“皇陵修葺之事做的不错,奕承,你说你想要什么?”

    “能为父王分忧,儿臣不敢奢求什么。”

    “唉,有功自然有赏,那就赏你食邑千户,黄金千俩,南珠一斛。”

    旁侧的子健一听,这赏赐的规格居然和他堂堂一个太子享受的一样,不由得心生嫉妒。

    奕承淡然地低首作揖,“多谢父王。”

    咳咳咳——

    刚才还神色威严的姬襄下一秒就忍俊不禁地咳嗽了几下,子健见父王面色憔悴,想必是为了孟夫人之死而忧思,“父王,这几日还需多多休养,保重龙体呢。”

    “嗯,太子挂心了。”

    这时礼部尚书周章突然上书道,“大王,下个月就是风神节了,不知大王打算如何操办?”

    “还是照旧,从简吧。”

    “诺。那还是照例,交给太子主持祭祀?”

    姬襄思考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别有深意地扫过奕承的脸,“这次祭祀之事,就交于四皇子奕承来安排吧。”

    “大王,四皇子年纪尚小,祭祀此等大事,不如还是由太子殿下主持吧。”御史大夫冯衡不悦地连忙上书道。

    宰相齐正旋即反驳,“四皇子年纪虽小,但做事沉稳,正是历练的时候。”

    “但风神节,事关荆周的气运,岂能儿戏?”

    “御史大人,你可别忘了上次城南渭口决堤之事,那可是太子亲自督造的,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了,那可是灾民哀鸿遍野的。”

    “此事怎能化为一谈。”

    “好了。”两位大臣你来我往吵得姬襄心烦,最终力排众议,指定礼部尚书周章全权辅佐公子奕承,来主持风神节祭祀大典,御史大夫冯衡还想在反对时,只见气色不佳的姬襄已命人退朝。

    蓦地,“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仓促而下。

    下朝后奕承游走在回廊里,瞥见庭院里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干瘪的如潦草勾勒似的,目视前方,不卑不亢,漂泊大雨侵湿了她单薄的衣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

    “是她——”

    望着熟悉的侧脸,他正要迈步走近,却被几个老嬷嬷拦了去,“四皇子,外面雨大,还是留在长廊内稍作休憩下吧。”

    “她犯了什么错?”

    老嬷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鄙夷地瞥了瞥雨中跪着的丫头,“那丫头呀,得罪了公主,老奴就罚她跪在庭院好好反省,反省。”

    “哪个公主?”

    “当然是赤月公主了。”

    赤月?诧异的同时又淡定的他望着雨中的她弱不禁风,于心不忍,“她,我要了。”

    “四皇子,不可啊!”

    “嗯?”

    “四皇子有所不知,那丫头可是掖幽庭的贱奴,天生反骨,又有一双异瞳与常人不同,四皇子可别被那丫头迷惑了。”

    “哦?”浑身散发着冷峻气息的他转身紧盯着老嬷嬷,突然“啪”一下打在老嬷嬷的脸上,“她,我要了!没听清楚?”

    吓得直哆嗦的老嬷嬷摸着通红灼烧的脸,再也不敢多嘴了,“奴婢听清楚了。”

    “滚。”

    “诺诺诺,奴婢这就滚。”一转眼,老嬷嬷们赶紧消失在了眼前。

    雨势越下越大,如泼水般倾泻,奕承手擎一把伞,淡然自若地走到月如戈的身畔,她低着头见雨滴好像停了,抬头一望,竟是他将雨伞全都罩在自己的头顶上方,“是你?”

    “还能站起吗?”他伸出手想要拉起她,却被她狠狠地甩开了,“你走,我不要你可怜,你和她们都是一伙的。”

    不怒反笑的他揶揄地笑道,“好心来救你,为何要推开我啊?”

    月如戈撇过脸,不想理他。

    “再不走,会生病的。”于是他强行拉起她的胳膊,往凉亭内跑去,由于雨势太大,他旋即弹了弹身上飘落的雨珠,“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

    浑身湿漉漉的她双手环臂,低着头,缩在一边。

    奕承回头望着她撅着红彤彤的小嘴,一副宁死不屈的小模样,颇为好笑。“你的衣服都湿了,披上吧。”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拒绝,拢了拢,微微抬起清澈的眸子不解地盯着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为何?”

    沉静的她微长的睫毛如扇铺开,眸光盈盈如水,略带哀伤,一团乱麻在心底互相缠绕,“如戈出生于掖幽庭,身份卑贱,攀附不起王室。”

    嗯?她为何说这番话?疑窦横生的他精芒一现,语气冰冷锐利,“是有人跟你这样说的?”

    “没有。”

    见她一副斩钉截铁的神色,他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揣测,“是赤月?抑或是谁?”

    “不是任何人,是我所思所想。”以她卑贱的身份,公主和皇子都是她不敢招惹的,与其日后会招来麻烦,不如就此断了交集。

    “真的?”

    他紧紧地圈住她纤细的臂膀,差点被他用力捏断,“你弄疼我了。”

    这时他才注意她的胳膊上竟有几道清晰可见的鞭痕,殷红如血,皮开肉绽的,他顺势强制地拎起她的袖口,“这是谁打的?”

    沉默不语的她连忙遮掩,低着头,紧绷着嘴。

    见她委屈的模样,原本平静的他脸色变得阴郁深沉,真的是赤月对她下的毒手吗?不管是不是,他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受伤,也包括月如戈。须臾,他急忙从腰间掏出一瓶药,“把胳膊伸出来。”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她乖乖地伸出胳膊,任其在上面涂抹药粉,“这是金疮药,你拿去,涂抹几日后,身上的伤口就会结痂的。”

    “嗯。”

    “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了,你就说是我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

    她本想说,可是她的身份卑贱,怎敢奢求皇子的庇护呢?但在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里,她仿佛看到了光,与希望,于是本能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

    他敛敛神,缓缓立起,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乌云滚滚,暴雨如注,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在脑中油然而生,“要是这场雨一直下,就好了。”

    “雨,总是会停的。”

    他淡淡地回眸望着她。

    恬淡的她泯然一笑,也走了过来,瞭望远方,“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何脚上一直戴着铃铛我是巫咸月氏一族的人,出生在掖幽庭内,在那里,我们巫咸人的脚上都戴有铃铛。”

    “为什么?”

    “是防止我们逃跑听说在百年前,我们巫咸国的女人犯了错,使用了禁术杀了很多荆周士兵,所以要让我们世世代代为奴来偿还,这就是代价。”

    “代价?”

    “嗯。”她低下碧绿的眼眸,看不出悲伤,只是浓密卷长的睫毛上沾着几粒珍珠似的雨珠,一眨眼间,随风飘落了。

    奕承见此,不禁犹怜。

    漫长的沉默在彼此间荡然开来,过了好久好久,澄澈的天空裂出一道奇异的光,奕承才缓过神来,抬眸凝望,“你看,雨停了,是彩虹。”

    她扬起脸望去,“是真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彩虹呢。”

    “我也是。”目含秋水的她翘首以盼,喃喃自语,“要是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外面的世界?他温柔地侧眸而望,微微一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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