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王二十年,秋。
北风飒飒,黄叶满地,神色颓唐的奕承立在窗边,深黑的瞳孔犹如晶亮的玛瑙,幽深空冥地望着庭院里那一处残红。自从被禁足在落雪堂后,庭院的四周皆被侍卫把守得严严密密的,甚至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父王,难道真的要软禁自己一辈子吗?
思量之余,远处的天空流云朵朵,几只鸿雁悲鸣而过。
他闻声望去,俊秀的脸蒙上一层失落的纱,徒然悲叹,“袅袅兮秋风,鸿雁高飞兮南归。”
樊齐欲言又止,“公子”
“又到秋天了。”自己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远方的世界再精彩,都与自己无关。花残叶落,飞鸟踪灭,人走茶凉,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公子不要灰心,大王一定会放你出去的。”
他转身微微一笑,“樊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吗?父王一旦下了旨意,是很难收回的。这次,我输得一败涂地。”
“公子若是不愿意待在这,樊齐就算拼尽性命,也会带公子离开。”
他摇摇头。
如今无影令不在他这,就算侥幸逃出来王宫,九州之内,也难以逃脱暗影的眼线。他见樊齐还想再说些什么,便摆摆手,“下去吧,我想静一会。”
“诺。”极不情愿的樊齐还是退出了屋内。
朝阳殿里愤怒的姬襄甩了甩桌案上的竹简,“全是废物。”身旁的老奴通子连忙拾起地上的竹简,疑惑地皱起眉头,“大王,这是怎么啦?”
“上林姜朔这个老东西,居然趁着荆周刚与北戎谈和,就在边境集结十万大军,此举明摆着就是来挑衅的。”
“那大王打算如何?”
生气归生气,但理智告诉他这些年与北戎的战争让荆周的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再与上林发生战争,那得不偿失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姬襄写信于宋平公文杞,由他从中斡旋调和,于巳陵会盟,定下盟约,盟约规定十年之内,九州各国互不侵扰,与民休养。
为了彰显两国诚意,荆周与上林各派一名皇子前往各自都城作为质子,到底要派哪位皇子前往上林,朝臣们争论不休。
最终思虑再三的姬襄拟好旨意,特令公子奕承随荆周使节前往上林,以修秦晋之好,这才平息了这场战争。
接旨后,奕承超乎寻常的平静,虽然他深知两国关系一旦破裂,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为人质的他,但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滚开,你们全都给我滚开,我要看我四哥。”庭院门口卫寿大喊大闹的,把守的侍卫都无何奈何,“六皇子,求你别为难奴才了,大王有令,谁都不准踏进落雪堂。”
“我可是皇子。”
断断续续地吵闹声不断地传来,奕承皱了皱眉,“樊齐,你出去看看。”
“诺。”刚走到门口,就见六皇子与侍卫们扭打在一起,樊齐怒视道,“放肆,你们好大胆子,连六皇子都敢拦。”
被呵斥的侍卫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拦。
欣喜的卫寿走进落雪堂,看到被禁足许久的四哥脸颊削瘦,鼻涕眼泪忍俊不禁地流了出来。“四哥,你咋都瘦了,父王也太狠心了。”
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们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啊?”
“我的好弟弟,四哥怎么会没饭吃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何要这样?前几天我去朝阳殿求了几次,父王很生气,还把我骂了一顿。”说着说着,卫寿就委屈地落下了眼泪。
顿时,奕承冰凉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如盛开在冬日里的一朵小花,灿烂,温暖。于是温柔地为他拭干眼泪,“卫寿,以后你不必再去求情。”
“为何?发生了什么?”他的双眼睁得像个核桃。
奕承摇摇头,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过段时间,四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带着你,所以四哥不在的时候,你要快快长大。”
“我不要四哥离开,我要跟四哥永远在一起。”卫寿撅起小嘴,难舍难分地扯着他的衣袖。
“好了,四哥知道卫寿最乖了。”
“四哥”
“好好听话。”决绝的他背过身去,摆摆手,不想卫寿因为探望自己而被父王责骂,示意他尽快离开。
“六皇子,还是走吧!”樊齐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吧四哥,无论你去哪里,记得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奕承淡淡地点头。
今夜空冥如水,清亮皎洁的月光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临风而立,颀长如竹,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你找我?”
轻灵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奕承转身扯下斗篷,露出清隽俊俏的脸孔,“你来了。”
月如戈点点头,见已是深夜,不知他有何重要之事。“你要我来是?”
“跟我去上林吧?”
“上林?那是什么地方?”
她一脸茫然,欲言又止的他仰天长叹,琉璃般的眸光闪烁着哀伤,“我要走了,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了。你之前不是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可以带你去上林。”
“可可小荷她该怎么办?还有我的族人们”
慢慢地他低下忧郁凄惘的眼神,无可奈何的徒然和无力感充盈着自己,“对不起,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带你一个人,至于其他人”
沉静的她敛起脸上淡淡的失落感,笑了笑,“我明白的。”毕竟她的身份是巫咸国人,是戴罪之身,她怎敢要求那么多呢!
“那你决定了?”
急切渴望的眼神紧盯着她,她微微一笑,“嗯。我决定要和小荷,还有我的族人们一起,虽然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我不能抛弃她们,我选择留下来。”
“为何?”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那既然这样,那我不再强求。”
他转身决绝地离去,心底遮不住失落忧伤之色,月如戈望着他落寞凄然的背影,轻声喊道:“姬奕承——”
他回眸淡淡地望着她。
清丽毓秀的她微微一笑,如沐春风,轻轻地走到他的跟前,在他的掌心放了一枚铜币。
奕承深深地瞅着手里的这枚铜币,注视了许久。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是彼此的一个约定,一个再相见的约定!
次日庄严巍峨的荆周王宫门前,一辆车,一行人,久久伫立,不愿离去。后面的上林使者不断地催促着,“四公子,该启程了!”
奕承站在马车前,望了又望,这个恢宏高大的宫殿原来是那么的冷酷无情,连送行的人也没有,忽然一片绯红的枫叶翩然落在他的掌间,他瞥了瞥,迷离的黑眸被染成灼红的色彩。
“是该启程了。”他仰天张望,长舒一口气。
“四哥——”
就在他准备登上马车时,后面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他回首瞭望,那个青色身影渐行渐近,容貌越来越清晰,他的眼底闪过一缕失落。
气喘吁吁的赤月跑到他的面前,“四哥,带我一起走吧!”
“公子,这”樊齐见她背着包袱,询问该怎么办?
他瞅了瞅,见她汗流浃背的,一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四哥,你不是说我们是一类人嘛,是被帝王家抛弃的人!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就带我一起走吧。”她灼热的眼神期待着他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或许是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她,“走吧。”
赤月欣喜若狂。
自从听说他被父王派去上林做质子,她心底暗暗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无论他在哪里,她都一路相随。她什么都没有了,身份,地位,亲人,曾经她看得极其珍贵的东西,就在母妃去世后都消失了,但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出现。
忽然前方刮起一阵旋雾氤氲缭绕,浩渺如烟,一路上凉凉的风,萧萧的雨,他们一行人驾着马车轱辘滚滚,负重前行。
这一刻,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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