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边的鱼白还未完全褪去,卷耳就起来了,伸了伸懒腰,推开窗就望见季月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做着女红。于是她走近,顺手捏来一个荷包,上面绣着精致的芝草图案,心中不禁腹诽。“季月姐姐,这是打算送给谁呀?”
“当然是大王子了。”
“哦?”
季月见她欲言又止,话里有话,轻点了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胡想些什么呢?昨日我见大王子的香包不够用的,今天就缝制了些。”
“哦!”
“你今天不用去药膳房吗?”
索然无味的她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弦月在看着呢。”
季月见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又无所事事的,“要不,你也试试?”
“我?可以吗?”从小她一直跟着阿爹去采药,从未做过女红呢。
季月手把手地教了她如何穿针引线,来回勾勒,但绣荷包这种很考验心灵手巧的活,她卷耳实在是做不来,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就绣出来两个核桃。季月瞅了瞅,“很好看啊,第一次绣成这样不错了,我第一次绣的时候,还只绣出了一只毛毛虫呢。”
听她这么一说,卷耳开怀大笑。
“所以有志者,事竟成。”
卷耳点点头表示赞同,“季月姐姐,男子为何都要佩戴这东西啊?我见其他的公子们一天到晚的,也都挂着个荷包,也不嫌累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书中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荷包就好比玉佩,凡是君子都要随身佩戴的。”
“还有这说法?”
“是啊!还有个说法是”
她不明所以,“是什么?”
季月双颊酡红,像个红苹果,“若是荷包上绣着是一对鸳鸯,哪位男子接受了女儿家送的鸳鸯荷包,便是与她永结夫妻之意。”
原来绣的图案不同,代表的意思也不尽相同。忙碌半会的卷耳实在绣不下去了,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顺手牵走了一个荷包。她望着左手这个绣工细腻的鸳鸯荷包,不禁好奇,季月姐姐为何把它压在最底下?这个鸳鸯荷包是送给谁的呢?
思索之际,她抬眸望见,远处凉亭内奕承坐在阑干上,手执鱼竿,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于是她哼着小曲,蹦蹦跶跶地来到他的身旁,相背而坐,“看。”
他转眸,瞅了瞅她手里两个做工有着云泥之别的荷包,“这是?”
“猜猜哪个是我做的。”
呃!这个还用猜吗?一看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手艺自然也好不了哪去。“我猜一定是这个绣这么好看,不知出自于哪位女儿家之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而是眉眼轻扬,“猜得没错,这个鸳鸯荷包就是我绣的,为了奖励你,我决定将另外一个荷包送给你了。”
呃!两个核桃!做工粗陋,大小不一他带着嫌弃的目光捏来,放在鼻息间,嗅了嗅,立马沁人心脾,“这里面放了什么?好香呢?”
“我放了有白芷、秋兰很多香料呢,不仅清香四溢,还能防蚊叮咬呢。”
嗯!还算这丫头有心!“谢谢了。”
她见他收下了荷包,心底莫名地轻柔温暖,溶溶的就像春日里缓缓升起的暖阳,舒畅恣意。
夜色更深,凉风瑟瑟。
屋内灯火曈曈,轻纱浮动,几缕青烟自案上的香炉盘旋而升。衣衫半敞的奕承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酒杯。
“这阵子也不见你来了。”焱姬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向他走来,缓缓地轻靠在他的怀里,瞥见他腰间悬挂的荷包,上面居然绣着两颗核桃,她不屑地轻笑,“莫不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怎么会?这些天,还不是为了乐姜的事。”
“如今大王已经打消了联姻的念头,这一次,我可是帮了你个大忙了。”她艳丽的嘴角挽起,“打算如何报答我啊?”
他微微一笑,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正要一吻香泽时,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一个甜美可掬的笑容,还有那日蜻蜓点水的画面。
“怎么啦?”
他眼神锐利地往暗处一瞟,“出来吧。”
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角落缓缓走出,作揖道,“公子。”
昏黄的光线下奕承的脸变得愈加深沉,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衫,唇角扬起一丝优美的弧度。“是他派你来的?”
“是。”
“回去告诉他,上林与纪南联姻之事已作罢。”
“诺。”
他语气稍微放缓,“还有,他何时放樊齐回来?”
“主子说了,不日樊齐就会回到公子身边。”那名黑衣人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主子还说公子虽身处上林,也要保重好身体。”话罢,那人一个旋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奕承凝视着桌案上留下的药瓶,轻蔑地嗤笑,但还是无奈地起身将它放入衣袖里。焱姬见他正要离去,就扯住了他的衣角,“夜色已经深了,你就别走了。”
他回眸,轻捏她的下巴,笑道,“乖,听话。”随即便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离开了宫殿。
翌日。
凉亭内,奕承一手拎着一壶酒,一手捏着狼毫,在光滑细腻的锦帛上肆意挥洒,那架势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惹得周遭的宫女们都‘蠢蠢欲动’。
“公子的这幅丹青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可否送给奴家?”
他笑了笑,“小婉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小婉旋即拿起案上的丹青,手不释卷,甚是欢喜。旁边的莺儿见此,倒是有些不快,“公子把丹青送给了小婉,那我们的呢?”
“是啊,公子莫不是把我们给忘了?”燕儿撅着小嘴。
“那莺儿和燕儿想要什么?”
莺儿眼神一瞟,“我看公子腰间的荷包甚是别致,可否让奴家瞧上一眼?”
奕承微愣,很快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毫不迟疑地扯下腰间的荷包,“拿去,拿去。”
“哟,这绣工还真的很别致啊。”莺儿眉眼微挑,掩袖嗤笑道,“就好比那张飞穿线——大眼瞪小眼。”
燕儿也捂嘴轻笑,“是啊,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被公子撩了去?”
“燕儿姑娘说笑了。”他不动声色地又将荷包拿了回来,挂在腰间。“绣工确实是差强人意些,自然比不上燕儿姑娘的一双巧手。”
“那公子为何不挂上奴家送的荷包呢?”燕儿故作嗔嗤道。
他微微一笑,“燕儿姑娘的荷包,自然是夜夜放在枕边闻香了。”
“公子,你又逗奴家了。”
一阵嬉笑打骂之后,百无聊赖的卷耳闻声寻来,见亭中他与那些莺莺燕燕的宫女眉来眼去,谈笑风生,不知为何心中很是不悦,便忿然离去。
“公子,你再画一幅丹青嘛。”
“好好好,燕儿姑娘莫急。”正当奕承提笔再作一幅丹青时,眉梢微挑,瞥到卷耳离去的背影,于是借故便离开了凉亭。“怎么见到我,不打招呼就走?”
卷耳回眸,两只眼睛犹如铜铃似的瞪着他。
被这突如其来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吓得瑟瑟发抖,“怎怎么这样看着我?”才几天不见,刚一见面就用这邪恶的眼神盯着他?
“你跟过来作甚?”
他见她神情嗔怒,撅着可爱的小嘴,不禁笑道,“怎么,你不喜欢我与她们那般亲近?”
“我”她一抬头,刚好瞥到他眼底流出的一抹狡黠,轻哼一声,“你和谁亲近,跟我有何关系?”
“真的?”
她被盯得脸颊上飘来两朵绯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那若是以后,只有你我二人呢?”
她转身诧异地望着他的脸,既慌张又害怕,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奕承见此,忍不住轻轻撩了撩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她猛然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
“我”过了好久,敛了敛神的她嚅嗫道,“听我阿爹说,荆周的男人最会骗人了,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一时他无言以对,“所以,你觉得我是骗子?”
“是。”她轻哼一声,推开他,便走了。
奕承冷笑一声,骗子?自我嘲笑一番后又点点头,对!我就是个骗子!
夜晚,空旷的屋内烛光点点,寂静冷清,浅黄的光线将他俊逸秀挺的轮廓勾勒的完美无瑕。红裳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她抬眸见他披散着墨发,横躺在榻上,拎着酒壶。“这是怎么啦?谁惹公子不快了?”
醉意横生的他并未理会,又喝了几口。
红裳眉头蹙起,这是怎么了?很少见到他如此颓唐,莫非是为了乐姜联姻之事?不对呀,联姻之事已经作罢。难道是与上次在苍月小筑见得的那个纪南丫头有关?“我说你最近进宫怎么殷勤的很,莫不是为了见那个丫头?”
“与她无关。”
“我说的是乐姜?!”
他脸色一僵。
红裳掩袖笑了笑,轻轻按住他停在半空中的酒壶,“别喝了,不过就是一个姿色平庸的丫头而已,何必为她伤神。”
“谁说我是为她?我是为我自己,唉,想一醉方休都难啊。”奕承放下酒壶,好整以暇,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怎么,动真情了?以前的你可不这样哦。”
他微微一笑,长长的手臂一拉,拥她入怀。“那我是怎样的?”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盈盈绕绕,呢喃耳语,甚似撩人。
红裳纤细的双臂圈住他的脖颈,眉眼如春露,含情脉脉
这时月上柳梢头,长长的宫道里灯火通明,卷耳独自仿徨,心不在焉地走着,满脑子里全是白天他说得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他真的是骗子嘛?可他当时说话时的眼睛很真诚呐!
“你们小心点,可别弄洒了。”
她顿足停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苍月小筑,前面萧儿正嘱咐着身后的丫鬟,于是她走上前,“萧儿姐姐,你这是?”
“这是给公子准备的醒酒汤。”
“醒酒汤?他喝醉了?”
“是啊!不知为何,今天公子从宫里一回来,就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酒,谁也不见。”
“那他没事吧?”说着说着她就一个箭步踏进了苍月小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跑回来对萧儿笑了笑,夺过丫鬟手中的托盘。在绕过漫长的回廊后,终于来到了奕承所在的屋前,此时屋内轻柔的呢喃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她的耳畔,她好奇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张望,见屋内一男一女举止亲昵,她的手抖了一下,托盘上的醒酒汤差点洒了。
“谁?”
奕承立即推开了身上的红裳,打开门一看,远处的长廊里廖无一人,唯有窗前放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袅袅白烟丝丝缕缕。
他望了望那碗汤,不禁疑惑。
“这是哪个奴婢这么不懂规矩?”红裳拢了拢衣衫,瞥了一眼那碗醒酒汤。
“好了。”
“那那碗汤还喝吗?”
“就放那吧。”平静的他深深地闭上了眼,“我累了,你走吧。”
红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关上了门扉,她秀美的黛眉纠结在一起。公子到底什么啦?方才还与自己唇齿相依,缱绻不已,这会又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晚怎会如此反复无常?
漆黑的宫道内,卷耳一路狂奔,不知为何心就像冬天搅碎了一池的湖水,咔嚓咔嚓,都是碎裂的冰渣。果然,阿爹说得没错,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有一点难过呢?
她无力地扶着墙,难过的神色融入灰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晰。
渐渐地,夜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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