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帐内酒宴正酣,突然被扔进来一个手脚捆绑的士兵,北戎王连屠怒不可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宋平公文杞疑惑不解,“汗王,这是?”
连屠轻哼几声,傲慢地掏出一袋金子扔在地上。
敖若浅浅微笑,缓缓开口,“今日汗王午休时,有人发现这名士兵在汗王的账外鬼鬼祟祟的,便抓起来严刑拷问,得知此人竟是一个鸡鸣狗盗之辈。”
文杞瞥了瞥连屠的脸色,连忙怒斥,“你这小厮好大胆子,连汗王的东西都敢偷?我看你不要命了,来人呢,拉出去砍了。”
“大王饶命啊,小的知错了。”
接着两个士兵正要把人拖出去,敖若摆摆手,“且慢。”
“靖南爵,不必为此人求情,偷盗之辈就该砍了。”
“宋公怕是误会了,敖若的话还未说完。”他重重地踢了那个士兵一脚,“还不快说。”
“诺诺诺。小人乃荆周人士,因为家中老母亲病重,才不得已潜入军营,偷些值钱的东西来变卖,为母亲治病。”
呃!一向巧言令色的文杞顿时明白了连屠此举是冲着周公来的,便偷偷地瞅了瞅姬襄的脸色,他不动声色,淡定地喝了一杯酒。
连屠也别有深意地瞄了一眼,见这只老狐狸静默不语,又给了敖若个眼神。敖若领会到,不屑地冷笑,“原来,荆周人都很擅于偷盗嘛?”
听到这话,不悦的奕承起身,“爵爷,此话可见一斑呐。”
“难道不是吗?荆周人不最擅于偷吗?”敖若眼神炙热地盯着奕承身边的卷耳,当初在北戎,若不是公子奕承与子楚合谋,来了一招偷龙转凤,她就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爵爷,可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什么橘啊?什么枳啊?”
奕承微微一笑,“橘和枳,是两种外形一样的果实,味道却不尽相同,究其原因是水土不同。荆周的士兵在荆周从不偷窃,而到了北戎的帐下就偷窃,这是不是北戎的水土最擅于养偷窃的人呢?”
连屠顿时哑口无言。
敖若满脸不屑,“巧言令色。”
连屠见话术站不稳脚跟,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管怎样,此次会盟之后,荆周的附属国君也需向北戎上贡。”
“连屠,别太过分了。”姬襄抿了抿酒,眼底一片阴森黯然。
“过分?不服,就来打呀!我连屠怕过谁?”
“你以为荆周会怕了你,不成?”姬襄锐利的鹰眼眯成一条缝,透着丝丝危险气息。奕承见气氛剑拔弩张,就淡淡地作揖,“父王,今天汗王既然带来一人来羞辱我荆周,刚好儿臣也带来一人。”
傲慢的连屠皱起眉头,看他能耍出来什么花样?
奕承神秘一笑,“还不进来?”
须臾,帐内走来一个衣着普通的人,刚进帐内,就怒不可遏地指着敖若,满眼憎恨。“是你——”
“放肆,你是何人?”连屠轻蔑地瞥了一眼。
“叔父,是我啊,阿沁啊!你的侄子啊!”
“什么?”连屠连忙望向敖若,敖若冷峻的脸孔绽放出一丝轻笑,“胡说。”
“我没有胡说。”
连屠怒吼着,“来人,将此人赶出去。”
“我有证据,能证明我的身份。”阿沁赶紧拎起衣袖露出粗壮的手臂,黝黑的肌肤上印着狼头,是北戎贵族从一出生就烙下的图腾。
目光如炬的连屠缓缓走近,反复瞅了又瞅,“没错,这确实是我北戎王庭的图腾,你真是我的侄子?”
“叔父。”阿沁声泪俱下,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叔父,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只要我砍下三只头狼,你就把北戎最美丽的姑娘赏赐给我。”
“对,没错你真是我的阿沁?”连屠疑惑地望了望敖若,“那你是谁?”
敖若淡定地双手交叉扶额,“汗王,此人来路不明,所说之话,皆不可信。”
阿沁轻哼一声,“你这个贱奴当年你流落街头时,是我赏给你饭吃的,你被狼群攻击时,也是我舍命救了你,你为何知恩不图报?将我推落悬崖,还假冒我的身份?”
沉默不语的敖若薄唇不屑地微挑,冰冷的眼神散发出阴鸷的光芒。
“你到底有何目的?”
敖若轻轻一笑,沉重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眼前,那一年,父亲遭人屠杀,母亲被人掳走,躲在茅草堆里的他侥幸逃脱,为了寻找仇人与母亲,年少的他流浪在街头巷尾,吃着残羹冷炙,后来不幸被人骗进山沟里干苦力,在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遇见一群狼,幸亏被一个少年所救。
无意中,他得知这个少年是北戎王庭的贵族,他的心底就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就是杀了这个少年,冒充他的身份,从此他便是北戎敖若。
面对阿沁的咄咄逼人,敖若笑了笑,“你问我有何目的?我不过就是一个从地狱逃出来的人。”
连屠怒视道,“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慢着。”这时楚瑶撞进了帐内,作揖道,“汗王,他杀不得。”
“为何?”
她缓缓地掏出一枚印有朱国楚氏的令牌,“就凭他是我朱国楚氏的驸马,以我朱国郡主之位可否保他?”
“”
阿沁实在气不过,“叔父,阿沁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全都拜他所赐,杀了他。”
连屠轻扫楚瑶一眼,“朱国应该不会为了一个郡主,而得罪我北戎吧?”
“是吗?”话音刚落,子楚从容地折扇一挥,也走了进来,“那朱国楚氏的家主,可否保下他的命?”
“你是朱国楚氏一族的?”
“没错,在下朱国子楚。”子楚谦谦有礼地做了个躬。
连屠仔细打量了一会,考虑到北戎与朱国联姻关系,楚氏一族又在朱国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不可轻易得罪。“既然楚氏的家主来了,他北戎敖若死罪可恕,活罪难逃,暂且将他软禁在靖南爵府邸。”
楚瑶终于松了一口气,颇为感激涕零地望着子楚,“多谢哥哥。”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子楚收起折扇,面色微冷地离开了。
阿沁对此结果,颇为不满,“叔父”
“不必再说,押下去。”
接着两位士兵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爵爷,得罪了。”
敖若没有任何挣扎与不满,而是平静地走到卷耳的身边,狭长的眼眸里多了丝温度与怅然,叹息道,“此次一别,不知今夕何夕,如果还能回到过去,你可否愿意与我策马西行?”
卷耳不敢直视他渴望炙热的眼神,沉下了眼睫,“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吗?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嘲弄,转身便跟着士兵走出帐内。
这时阿沁才心满意足地,郑重其事地双手交叉扶额,“阿沁拜见叔父。”
“起来吧。”
“诺。叔父,此次多亏奕承公子从旁协助,侄子这才见到你,不然你就被那贱奴算计了。”
“此话怎讲?”
“那贱奴不仅冒充我的身份,还想挑起北戎与中原诸国的关系,此次会盟,所谓的附属国上贡之策,无疑就是将北戎推至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中原诸国的敌人,叔父,你且不可上当呢。”
连屠思虑许久,无奈地叹气,“周公,林公,宋公,连屠得罪了。”
“汗王言重了,还是处理家务事要紧。”
话罢,连屠就带着北戎士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过了半饷,心情压抑的卷耳走出帐内,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奕承也跟了出来,“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
“真的?”
失落的她侧过脸不看他,“那人是你带来的,为何不告诉我?”从那个叫阿沁的男人进入帐篷开始,她就莫名地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刚才,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男人就是在瓮城乞讨的乞丐。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安心地留在我的身边。”
她回过身,紧锁着他的目光,“可我不是一个木偶。”
“何意?”他细细地打量着,“哦,我明白了,我伤了他,你心疼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到现在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的位置。
“这和他没关系。”
“是吗?和他没关系,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带那个人来,不该让你喜欢的男人爵位不保,全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吧。”
“你”
两人争吵了几句后,不欢而散。
刚好被不远处的太子商臣看到,他紧盯着卷耳的身影,“是她?”
“没错。”华央捋了捋额前一缕长发,轻轻地从商臣身后走出,露出一张妖治的脸。商臣仍疑惑不解,这百年间巫咸人都被屠杀了,这个相貌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丫头怎么会是青瞳印女子?可华央说他亲眼所见,在她的右肩上就有个青瞳印的图案。
“青瞳印女子有何秘密?”
华央温柔地浅笑,“听说百年前神女月在离开巫咸时,带走了一个八角玲珑盒,其死后,这个盒子就消失不见了。”
“盒子里藏了东西?”
“没错,是巫神策。”
巫神策?商臣浓眉紧锁,“那是何物?”
“一个九州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传闻巫神策里记录着各种巫咸秘术,还有帝王穷极一生,追求的长生之术,而这个盒子,只有青瞳印女子才能打开。”
原来如此!商臣不禁皱眉,回眸望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不瞒太子,华央的曾祖母就是巫咸人,临死前,才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
“哦?”商臣望着远处那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卷耳,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藏着这么多秘密,“不管她是不是青瞳印女子,此人绝不能留。”
半月后,秋风飒飒,天高气爽。
诸位国君割牛耳歃血为盟,行祭天仪式,林献公姜朔作为此次会盟的盟主,手持玉笏,缓步走上祭台,手执酒杯,与诸君拜祭天地。歃血为盟后,诸位国君达成会盟共识,盟约规定: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尊贤育才,以彰有德;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
最后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
直到深夜,满面春风的姜朔反复擦拭着手中的螭首印纽,颇为得意。太子商臣见此,低首作揖,“恭喜父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讳莫如深的他眉眼微挑,将印纽放置商臣的掌心,“太子,你掂量掂量。”
“儿臣不敢,此印纽重如千金,儿臣不敢妄自掂量。”
“那允儿,你来掂量掂量?”
公子允不以为然地轻瞥商臣一眼,理所应当地捏起印纽,“父王,螭首印纽虽为天子之物,但儿臣听闻自古以来天子封禅于泰山,何不趁此盛会,亲临泰山祭天呢?”
林献公思索一会,觉得甚好。
商臣连连摇头,“不可。父王,此时正值人心浮动,如若泰山祭天,恐怕对我上林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遭诸位国君群而攻之。”
“嗯,商臣说的在理。”
“可父王,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啊”公子允还想再说些什么,姜朔连声咳嗽几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父王有点累了。”
“父王”
走出帐内,商臣扬起一抹恣意的神色,“允弟,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大哥此话是何意?弟弟听不懂。”
商臣停下脚,回身紧盯着他的双眼,“允弟,你非要跟我争吗?”
公子允轻哼一声,“那太子之位本应是我的,凭什么让你商臣来坐?我才是嫡子,你是庶子,不过就比我早出生一天。”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与我为敌了?”
不甘人下的公子允轻笑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姜允,上林可没有你的东西,我才是太子。”
“那就拭目以待吧。”公子允甩了甩袖,仰首阔步消失在夜色里。商臣立在原地,唇角挽起,复杂的眼神里潜藏着阴森的恐怖之色,如地狱而来的阿修罗,散发着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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