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袭戎装的姬襄与诸国君主驾马来到鼓丘围猎,太子子健,梁王申奢,还有公子奕承伴驾左右,后面还跟着许多禁卫军。
鼓丘,因山形似鼓,林壑尤美,自古飞禽走兽生生不绝,因此这里便成了许多荆周王室春猎和秋猎最常来的地方。
“太子,这里安排的怎么样?”
“回父王,儿臣已命人将整个鼓丘围住,不会闲杂人等闯进来,父王与诸国君主可以尽情狩猎。”子健作揖道。
姬襄捋了捋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等回去,寡人定要给太子好好系上一功。”
“儿臣谢过父王。”
姬襄接过弓箭,对诸国君主笑道,“那就开始吧,三个时辰后,寡人要看看谁的猎物更多。”正要准备驾马狩猎时,前面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他相貌俊朗,稚气未褪,穿着葱绿色上等的丝绸布料,一派高贵气息。
“父王前来狩猎,为何不叫我?”卫寿嘴角挑起,很是不满。
“你怎么偷偷跑回来了?父王不是让你去潞州,督察盗用军费之事吗?办得怎么样?”
卫寿笑了笑,“儿臣自然是办好了,才敢回京复命呢。听说父王要与诸国君主来鼓丘狩猎,儿臣也想看看,就过来了。”
“你这孩子,一起上马吧。”
“诺。”领命后,卫寿走至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欣喜地喊道,“四哥,是你吗?”
奕承微微一笑,“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父王在信中从未提及?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你?你在上林国过的怎么样?”
面对他一箩筐的问题,奕承都不知从何说起了,“这些事等回去,我再与你细说,今天就好好地狩猎吧。”
“不用说,我的猎物肯定比四哥的多。”
奕承见他眉眼笑起来,颇有几分母妃的神韵,“哦?我的好弟弟不仅长高了,还学会说大话了。”
“四哥,你不信,咱们就比试比试。”
“好。”
姬襄一声令下,大家都朝着猎物最多的方向而去,姬襄带着禁卫军快马加鞭,朝西南方追赶,子健与申奢也紧跟其后,其他国君也都四散开来。
须臾,山间气候变化莫测,突如其来刮来一阵旋雾,奕承骑着马,分辨不清方向,只觉自己的后侧隐隐约约有动静,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弓箭,蓄势待发,“卷耳。”待看清来人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弓箭。
卷耳见到是他,面露惊愕之色。
他赶紧跃下马,好奇地望着她独自一人,“你的马呢?”
“跑了。”
他扑哧一笑,“笨。”
卷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轻哼一声。要不是刚才这雾太大,她跃下马,准备拴住时,谁知被它飞快地挣跑了,她才不会这么狼狈呢。
“你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瞎走,很容易会被当成猎物的。”
“那也不用你管。”她转身离去,不想理睬他,奕承走上前,迅速拽住她的手臂,“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我不是说了嘛,不用你管。”
他恣意的脸立刻黑线,如星的眼眸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光芒。只要一想到她与赢霄出双入对,如影随形的画面,心底就冒出团团怒火。“你在申国死了也好,活着也罢,我可以不管,但就是荆周,我不能不管。”
卷耳不屑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来管我,我的生死我自己做主。”她狠狠地甩掉他的手臂。
他大步流星走上前,紧紧地从背后环搂着她,深深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呢喃道,“告诉我,为什么嫁给他?”平静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悲伤与凄惘。
她沉下轻盈的眼睫,零星水雾凝在上面,“我能怎样?身处他国,孤身一人,女子的宿命不就是找一个可以依赖的男人嘛。”
“那日我在车外喊你,你为何不出来?”他不由得想起巳陵会盟后,他驾马回去找她,在申国的马车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于你而言,我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我又为何几次三番去找你,在上林,在纪南,在瓮城,在北戎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始终有你。”
卷耳苦笑,“可是你杀了我阿爹。”
顷刻间,他的脸变得僵硬,松开了他桎梏的双手,沮丧地站在原地,忽然迷雾中飞来一支利箭,嗖地一声掠过卷耳的眼前,直直地刺向了奕承的胸口。
卷耳转身望去,眉头紧蹙的他赫然倒地,她惶恐不已,赶紧扶着他,可是他胸口的鲜血汩汩直流。“姬奕承”
“快走。”他艰难地扯出两个字,奋起浑身力气拉着她,跃上马。
“你怎么样了?”
“别回头。”
迷雾中马鸣嘶叫,她也不知到底往哪个方向逃去,只觉背后男子的身体逐渐冰凉,“你在撑着点,我们马上就到营地了。”
脸色苍白的他语气却似轻松,“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话音刚落,两人只觉身体腾空一下就浑然不知了。
再醒来时,卷耳发觉自己身处在一块平阔的地,四周杂草丛生,后面还有个黑漆漆的山洞。她挣扎地爬起,爬到奕承的身边,见他脸上没有一点血丝,紧张的她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太好了,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待细细观察,原来他们处在悬崖的半山腰上,想必是鼓丘的山形似鼓,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在迷雾中马儿辨不清方向,便将他们甩下悬崖,刚好落在这。由于夜晚山间的温度比较低,她扶起奕承走进山洞,又拾了些枯枝干柴,掏出火石点着,燃烧的烈火不至于让他的温度下降那么快,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的衣裳,见伤口的周围紫青,难道是箭上有毒?
看来这不是单纯的误伤,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眼下奕承的脸色愈加惨白,她也顾不上其他,便轻轻按住伤口,拔下箭矢,吃痛的他昏厥了过去。卷耳低下头,将他胸口的毒液缓缓吸出,不一会儿,她见清理的差不多,正要再添些柴火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这毒性也太猛了
夜色缓缓降下,驻扎的营地篝火通明。
帐内,姬襄喜上眉梢,将自己今天射杀的猎物统统纳入帐内,准备在诸国君主面前炫耀一番。不料帐外侍卫传来消息,“大王,申侯那边说纪夫人失踪了,而且四皇子也不见了。”
“什么?”姬襄拍案而起。
卫寿诧异道,“四哥不见了?会不会是迷路了?”
立在两侧的子健与申奢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姬襄面露担忧,立即下令,“禁军首领汪川听旨,寡人命人即刻带上禁卫军,将鼓丘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到四皇子。”
“诺,臣接旨。”
汪川接到命令后,带着禁卫军手执火把,兵分四路,以营地为原点向四周扩散寻觅。但搜寻了一夜后,只找到四皇子所骑的骏马,仍未发现四皇子的踪影。
“大人,马的坐骑上有血迹。”
汪川走近一看,确实是血迹,难道四皇子遭遇不测了吗?心底惶恐的他,又赶紧加大人手在这匹马出现的方圆内进行搜寻。
这时,阴暗的山洞里卷耳缓缓睁开眼,头昏沉沉的,艰难地又挪到奕承的跟前,见他的脸色已恢复起之前的红润,想必体内的毒应该清除干净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箭上的毒太狠毒了,就连自己也昏睡了一夜。
“水,水”
水?她起身四处张望,见洞内有一面墙壁自上而下渗透一些溪水,她扯下裙裾衣角浸湿,然后为他擦拭干裂的嘴角,反反复复折腾了半饷,他才缓缓苏醒。
“你醒了。”欣喜若狂的她差点涕泪纵横。
他怔怔地望着她,抬起手臂为她轻轻地撩去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卷耳”
“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他咳嗽几声,“你阿爹不是我杀的,我没想过要他的性命。”
“不要说了。”
“当时确实是我命人将他囚禁的,但那天,我站在远处看见你很伤心,我就命人通知你,去郊外林中接你阿爹,但后来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阻止不了。”
“不要说了。”一提及阿爹,一直紧绷的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可还是不经意地滑落,那是她心底的痛。
“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我真的阻止不了,你阿爹虽不是我杀的,但却与我有关。”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你阿爹是巫咸人。”他顿了顿,“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百年前巫咸女子与我们荆周姬家的的故事嘛?我们荆周姬家的男子世世代代都被血咒之蛊所折磨,所以荆周的每一代君王,都要以找到解咒之法为首要目的,我自幼被我的父王作为棋子,送去他国,表面上是质子,实际上就是为他寻找解咒之法的工具,因为我的命由他掌控着。”
“所以你盯上了我阿爹?”
“对不起,卷耳,我错了”
卷耳痛苦涕零,怒吼着,“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阿爹他再也回不来了。”
咳咳咳——
“我知道,都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手指艰难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为你阿爹报仇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卷耳接过匕首,朝着他心脏所在的地方刺去,但最终她还是下不了手,“告诉我,凶手是谁?”
他缓缓地垂下眼帘,过了好久,见他始终紧闭嘴巴,沉默不语,她不解地凝视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刚才不还是有力气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眸,如蝶翼的睫毛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卷耳,你可以不可以放下仇恨?”
“杀父之仇,你让我怎能放下?”
他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眼,“难道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了吗?”只觉胸口郁结着一股闷气引得他口吐淤血。
“奕承”她担忧地为他顺了顺气,“你别说话了。”
“可以吗?暂时不要追究了?”
“那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如此袒护那个人?”她始终不明白难道那个凶手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非要以死相要挟。
“因为,我想和卷耳在一起啊。”他轻轻地抚上她的手,“不想那件事永远横在你我之间。”
顿时,卷耳瘫坐在地。
“我答应你,我会告诉你凶手是谁的。”
望着他极为恳求和渴望的眼神,她不知所措,纠结的心底就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团,怎么捋也捋不顺了。过了好久,她缓缓地背过身去,满眼泪花,抽泣的声音直颤抖,“我阿爹,他是特别好的人,救了很多人,他都分文不收,但就有一个坏毛病,嗜酒如命。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长大后,像阿爹那样救死扶伤,可是我什么都学不好,学不好。”
他努力地支撑起身体,轻轻搬过她的肩膀,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我知道,这个选择很难,但我公子奕承发誓,此生必然会为你阿爹讨个说法的。”
她低头不语,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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