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语一直觉得舞阳对她弟弟没什么男女之情,按舞阳娇蛮任性的名声,想逃婚也可以理解,但为了弟弟,她还是亲自去拜访了县主府。

    舞阳一见她就将一个精致的匣子抱出来了。叶千语笑道:“我登门拜访都没带什么礼物,县主怎么反倒给我送礼了?”

    舞阳将匣子推到她面前,“你今儿来一趟正好,不然赶明儿我还要麻烦长乐。这是令堂给我的血玉镯。我就说不拿吧?你看,果然是不该拿。”

    叶千语打开金雕玉琢的匣子,只见一对血玉镯晶莹剔透、干净澄澈,仔仔细细地包裹在上等的贡缎里。

    叶千语笑道:“这下我们赚了,单这匣子就得好几百两银子。”

    舞阳笑道:“说实话这镯子着实好,不弄个好匣子都配不上它。依我说这镯子你就自己留着,叶王那么多女人,分不过来可怎么办?”

    叶千语愣了愣,意识到舞阳说的是她弟弟,不由笑道:“县主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嫁给我弟弟的吗?”

    舞阳笑道:“你今儿就是为这事来的吧?一看到你的拜帖就猜到了。”

    叶千语道:“兰亭这几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今天也是他催我来问的。”

    舞阳一怔,笑道:“‘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也是。女人有谁不喜欢他呢?一时没得到自然惦记了。今儿既然你来了,我就跟你实说吧,这话我也跟叶兰亭说过。我其实很喜欢你们家,尤其令堂,我跟叶兰亭相处也算愉快,但是做朋友尚可,嫁给他,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

    “他女人太多?”叶千语看着她问道。

    舞阳点点头,“你能容忍你的夫君今天还在你的房里,第二天就搂着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吗?如果我嫁给了叶兰亭,这种情形,我每天都要经受,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不自在?景珊说她不介意,所以她嫁过去,也许将来能过得好吧。”

    叶千语:“或许他愿意为你有所改变呢!县主就这么自作主张地逃婚,一点儿机会都没给他留。”

    舞阳笑了,“他不会变的。改变也是暂时的,他改得了现在,改得了将来吗?更改变不了过去。”

    叶千语恍然,“明白了。县主是想找个,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个人的夫君?”

    舞阳一怔,“你这么说也对。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叶千语微微一笑,“是有些难。以往贵家子弟三妻四妾的便不说了,单说六年战争大宇死了多少男人,如今大宇男少女多,人丁不旺,新生儿无论男女,朝廷都有奖励,或给一笔银钱或免一笔税收。有此一制,哪怕家境不宽裕的男人都忙着纳妾,到哪里去找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舞阳不以为意,“你说得都对。我也没指望人人都跟我一样。但这世上一生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也不是没有。我们身边不就有很多?令尊,苏宰辅……连萧毓泽都是。我不信我的命还不如苏雅。”

    叶千语看她片刻,忽然道:“俞将军也是吗?”

    舞阳怔住。

    叶千语缓缓笑道:“县主总共来过叶王府两回,两回都是去见俞将军。第一次是兰亭陪你,第二次是我陪你去的。”

    舞阳脸上的笑容有一丝不自然,“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去看他,无可厚非吧?”

    叶千语道:“不但是我,兰亭也看出来了。兰亭虽是男子,心思却细腻,他只是没想到你拒婚不成,竟然选择逃婚了。兰亭对你,是有情的。”

    舞阳默然。

    叶千语继续道:“知道俞将军为何一直拒绝你吗?你跟我一种情形,我跟石康没有结果,你跟俞啸延也不会。你是陛下的女儿,我是叶王府的大女儿,我们嫁给西北军的将军,只会令西北变得动荡不安。”

    舞阳不知怎么来了气,哂笑一声,“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给你那个废物弟弟铺路?”

    叶千语看她一眼。

    “你看我我也这样说!哼!”舞阳嘟嘴道。

    “兰亭是不是废物,他都是西北的定海神针。边境要安宁,西北就不能乱。”叶千语正色道,“兰亭就得在西北好好地立着。”

    舞阳愤然,“你就这么认了?”

    叶千语:“不然呢?拿你我个人的幸福,去与大宇百姓的安危交换么?”

    舞阳颓然。

    两人沉默半晌,叶千语道:“我能猜到县主会拒婚,但没猜到县主会逃婚。早知如此,我一早就来劝县主了。兰亭心地善良,即便身边女人多,他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后院还不是你做主?”

    “如今说这个也无用。我来这里,一是受兰亭所托,来向你讨个答案;二是劝劝县主,不要枉自误了自身。有些人,就不必等了。”

    叶千语起身欲走,舞阳猛地抬头,“是他让你来告诉我的吗?”

    叶千语回头,定定地看了舞阳半晌,“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舞阳起身,“是与不是,当然不同!”

    叶千语:“他还需要让我再特地跑一趟来告诉你吗?他什么想法,县主不是早已知道了?不如县主再亲自去问问?”

    舞阳登时杵在原地。

    回过神来,叶千语已经走了。

    叶兰亭早已等候多时,见叶千语回来,马上上前问道:“大姐,如何?”

    叶千语:“先让我吃杯茶。”

    叶兰亭赶忙亲自倒了一杯递过去,殷切地看着她。

    叶千语看了弟弟一眼,缓缓道:“你是真心喜欢舞阳,还是只是不甘心?”

    叶兰亭:“大姐问这个做什么?你就告诉我她为何逃婚吧。”

    叶千语:“她要找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女人太多。”

    叶兰亭诧异,“就这个原因?”

    叶千语瞥他一眼,“怎么,你会为了她而改变?”

    叶兰亭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是。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我女人多又不是我抢来的,她们跟珠儿也不会争抢,后院还是她最大。我原本也是打算要将后院和王府都交给她打理的,我自己要多花些时间在军营。”

    “大姐,你确定她不是为了俞啸延?”

    叶千语看看他,“你果然知道。”

    叶兰亭:“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西北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就是没想到她能做这么绝。我都没介意她三心二意。”

    叶千语忽然很不想跟自己这个弟弟说话,“两者都有吧。为了你女人多,也为了俞啸延。到底哪个成分多一些,我猜是前者。毕竟俞啸延已经拒绝她了,她也知道自己跟俞啸延无望;她又喜欢咱们家的家庭氛围。不是想到将来与你的日子难过,她也不会抗旨逃婚。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一会。”

    “哦,血玉镯她还给我了。你带回去吧。”

    叶兰亭一噎,“既然大姐带回来了,就自己收着吧。”

    叶千语往床边走去,“这是叶家的东西,怎好外传?你若想不出给谁来,就将来留给儿子吧。”

    叶兰亭闻言,只好带走了。

    在他看来,舞阳就是无理取闹。怎么就将来跟他的日子难过了?他身边的女人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不都过得好好的?

    在西北,在来京的路上,他对舞阳不好么?他就不信,舞阳将来还能找到比他更体贴的人,让她后悔去吧!叶兰亭看了看手里的匣子,不由心里想道。

    京都高门贵府,大都是女儿一出生便开始准备嫁妆。裴静姝美丽端庄,温和娴静,大方有礼,自幼甚得祖父祖母喜欢,她要出嫁,更是一水儿的东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但只一样,原本绣好的大红嫁衣不能用了。得重新绣制粉红的。

    裴祖母道:“虽是粉红,却是叶小王爷的侧妃。听闻叶小王爷人长得好,脾性也好,姝儿嫁过去是享福的。”

    裴母笑道:“娘,姝儿是圣旨赐婚,陛下的眼光还能有误?那都是陛下要给舞阳公主当驸马的人。娘就放心吧,儿媳也让人打听过了,叶小王爷待身边人是极好的。姝儿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裴祖母脸上露出笑容,“是吗?那就太好了。咱们姝儿有福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叶王爷来了。

    裴祖母赶忙让人帮忙整理衣着仪态。裴母赶忙问道:“哪个叶王爷?”

    “回夫人,是叶小王爷,大小姐的姑爷。”

    裴母闻言,赶忙道:“快去请大小姐来见客。”

    景珊在府上听闻叶兰亭去了裴府,不由心中不快,“一个侧妃,哪里有亲自上门的道理?便是送聘礼,打发个下人去也就罢了。”

    景珊的大宫女娉婷上前道:“公主是叶王府的女主人,裴侧妃若是不规矩,公主以后有的是时候管教。倒是眼下,裴侧妃的轿子抬进来,我们也该动身去西北了。算算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公主,咱们是不是该开始收拾行李了?还要去买一些西北没有的东西,还有一些御寒之物。”

    景珊一听这个就烦,“原本内务府都有准备的,各样东西,一应俱全,只有多的好的,没有少的差的。不过是将舞阳换成我,就什么都不是我的了!”

    “收拾行李,有什么可收拾的?买也是要银子的!我有吗?”

    娉婷小心翼翼道:“公主息怒。淑妃娘娘还是送了不少东西来的。都是娘娘这些年一点一点为你攒起来的嫁妆。”

    景珊犹自道:“父皇真狠心!莫非只有舞阳是他女儿,我就不是了?我如今一个公主,竟还不如一个当郡主的私生女!”

    一句话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换成旁人,这话传出去,诛满门都够了。

    娉婷赶忙垂下头,不敢言语了。唯恐再招出景珊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叶兰亭造访,连裴策也赶回来相见。裴家对叶兰亭欢迎之至,对他的印象也极好。裴策连连抚须颌首,裴老夫人和裴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裴静姝更是满面含羞,正襟危坐,见过礼之后,看也不敢多看叶兰亭一眼。

    叶兰亭在哄人这方面,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右。男女老少通杀。

    裴家上下,包括引路的仆人,对叶兰亭赞不绝口,满意至极。叶兰亭从裴府离开,却独自一人,去了潇湘阁。

    他人刚踏上二楼,旁边房间里就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拽了进去!

    叶兰亭正欲反抗,就见那人嘘了一声。叶兰亭仔细一看,正是景琪。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景琪拉他坐下,“你来这里作甚?”

    叶兰亭一把抓起他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呢?”

    景琪看了看他的面色,“哦,原来是借酒消愁来了。京都大酒楼有的是,怎的不去酒楼,却来这种地方?”

    叶兰亭灌了自己一杯,“这有什么稀奇?在西北我都经常逛醉仙楼,来了京都就连潇湘阁也不能逛了?”

    景琪笑道:“你来这种地方是没什么稀奇。是来的日子比较稀奇。”

    叶兰亭斜睨了他一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怎的?打扰你的好事了?你这里有相好的?不对啊!你不是当和尚了吗?府上的美人都不碰的。”

    景琪哭笑不得,“就说我的皇子府就是个筛子。连你都知道了。说吧,来做什么?找舞阳?”

    叶兰亭手一顿,酒都洒了大半,“舞阳在这里?”

    景琪瞥他一眼,“你是听说郡主经常在这里出现吧?舞阳近来又跟郡主走得近,所以舞阳有可能也会来。你想来邂逅舞阳?”

    叶兰亭不语,沉默地连喝了三杯,这才道:“我去看我未来的侧妃了。”

    景琪好笑道:“正妃侧妃都不满意,所以想起舞阳来了?”

    叶兰亭长叹一声,“景珊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她除了骄横跋扈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但我就没什么感觉,敷衍她都觉得累。”

    “裴静姝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闺秀,为人庄重大方,持重有度。我甚至觉得以后能帮我支撑起叶王府的,不会是景珊,而是她。在这一点,甚至舞阳都不及她。不得不说,我得感恩陛下给我挑了门好亲。可是……”

    “可是什么?太庄重了所以无趣?”景琪不客气地嘲笑道,“叶兰亭,你不要不知足,太贪心了不是什么好事。你对她们二人无意,你后院里不是还有很多解语花么?别拖泥带水的缠夹不清,还来打舞阳的主意。”

    叶兰亭被景琪说得赧颜,“我没打什么主意。我就是来散散心。谁知就碰上你了。话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景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信任你才猜你是来散心的。你若再打探,我就要怀疑你此行的目的了。”

    叶兰亭一口酒呛了出来,呛咳道:“你不是不能喝酒吗?要这么烈的酒作甚?”

    景琪脸上的笑意愈盛,“你果然对我很关注啊!景瑜让你来的?”景琪话锋一转,笑意收敛。

    叶兰亭赶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早就跟他没牵扯了。他想拉拢我而已。没见皇后娘娘往裴府里又送东西,又派人绣嫁衣的?这是搞迂回战术呢!”

    “不过,我倒是有把柄在他手里……”

    景琪道:“他不傻,不会透露半点的。与其担心他,你不如担心萧毓泽。”

    “对哦,他反咬我一口怎么办?”叶兰亭道。

    景琪淡然地看他一眼,“陛下不是赐给你一个贤内助吗?在她面前表现得好点,在西北表现得好点,不能太能干,也不能太窝囊。太能干会让朝廷有些人心生忌惮,想方设法除去你;太窝囊会让人觉得你可有可无,随时可被替换。等叶老王爷的名声消耗尽了,就是你叶王府的尽头了。”

    “只要你在西北做好了,陛下又有你爹娘在手,不会轻易对你做什么的。至于萧毓泽,不是有我在京都吗?只要你不心思糊涂站错队,我可以考虑帮你。”

    叶兰亭赶忙举手起誓,“绝对不糊涂。心明眼亮得很。殿下就是我兄弟。”

    景琪哂笑一声,“跟皇子称兄道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也不例外。小心身边人。有那与你以兄弟相称的,我劝你趁早断了吧。”

    叶兰亭赶忙又要起誓,景琪一摆手,“无事就快走吧。这里是京都,不是西北。醉仙楼你随便去,潇湘阁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说着,景琪一闪身,自己反倒先离开了。

    叶兰亭暂时将自己的儿女情长放一边,小心翼翼地出了潇湘阁,一路买了诸多东西,这才回了叶王府。

    叶兰亭想心细就能心细,府里每个人都买到了,还买到了她们的心坎上。

    景珊顿时消了气。娉婷笑道:“驸马还是心疼公主的。连公主最想要什么都知道,还亲自去买了回来。”

    叶兰亭不知道景琪在潇湘阁做什么,但正如西北的醉仙楼并不纯粹是个青楼,京都的潇湘阁,怕也不简简单单是个供人享乐的地方。

    他预感京都要有事情发生。

    当然,自从景琪回来,京都就注定是要有事情发生的。

    但叶兰亭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如此之大,而且,与自己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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